进入洞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暖意。他低头便看到前方的地上架起的铜盆;火光照耀在凹凸不平的洞面上影影绰绰。他环顾了一圈,只见右面的洞壁上,有人用黑炭密密麻麻画满了“正”字。乍一看去,有些心惊。
他放轻了脚步,继续往里走了大概六七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中空的洞穴里面,摆放着简单的桌椅和两张雕花的木床。
一个女子侧坐在木桌旁,身上还裹着一条薄被。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因为,大半张脸都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可他依旧讶异的张了张嘴;因为那遮住女子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拂过脸颊、滑过肩头一路蜿蜒到地面的毯子上。足足有七八尺之长。
叶萝依把自己裹在椅子上,正百无聊赖的琢磨手里的丝线。明明小穆每次都有把丝线团好了才放到篮子里让她挑选。可为什么每次,到她手上最后都打结成坨。真是奇怪也哉……跟丝线奋斗了好一会儿,她耐心告罄。
“小穆、小穆,你在做什么呢?快来帮我把这些该死破线理一理啦,搞的我头都大了。”她郁闷将手里凌乱的线团往桌上一丢;转过头望了望山洞口。
“咦?小穆,你什么时候变性了?”疑问就这么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等她看清才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男人;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黛蓝色的直裾深衣,衣冠楚楚、清新俊逸;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歪过头鼓起双颊瞪着那个男人道:“你是谁?小穆呢?”
思玄看着那鼓起的双颊活像只气鼓鼓的青蛙,顿时觉得好笑;椅子上的女子应该只有十六七岁;面色苍白如纸倒是映衬得长发乌黑如墨。细细的柳眉,有些清淡。并不如何天姿国色;倒是表情甚为丰富。
见他站在那里也不答话,叶萝依从椅子上下来,她把手圈在唇边,扯开嗓子朝着洞口作势要喊。谁知眼前一花,那个男人已欺近身前。
好快的身法,叶萝依暗暗赞叹。她与他半步之遥,近处看来果然有些气度不凡,再看那眉眼;居然十分眼熟。
“你是——小裴的什么人?”她不确定的问道。
“小裴又是何人?”思玄冷冷地问道。
“咦?你不认识小裴么?他可是这里的庄主呢,他叫芈日裴,你没听说过么?”
“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有怒气隐隐聚集在思玄的胸中。
咦,这男人不仅耳背,而且,耐心看来不怎么好、脾气也不怎么好。她清了清嗓子:“你听清楚了哦,我不会再重复了哟。我跟这个山庄的主人可是是挚交,呐呐呐,你要是想打什么歪主意,趁早死了心。不然,我就告诉小裴,你就惨大了。而且,他咳咳咳,呜呜……”
还没等她说完,思玄已经锁住了她的咽喉;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萝依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颊渐渐泛出了红晕,她感觉所有的空气都被瞬间抽走了一般;伸出手她使劲想要掰开脖颈上的手指;却发现她越用力他掐的越近。她的脑子里飞速跑过很多画面,熟悉的不熟悉的;脑袋也开始晕晕乎乎起来。
“不——庄主,你不能杀了她。”洞外的女人闯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吓得她尖叫起来。只见她飞奔到芈思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庄主,求你放了萝依吧;求求你,看在老庄主的份上不要、不要杀她。”
也许是突然,被提到的父亲,他稍稍松了手劲厉声责问道:“你跟我爹是什么关系,说!”
“咳咳咳……”萝依直视着思玄的双眼道:“原来,原来你是他的儿子。难怪、难怪眉宇间那般似曾相识。”
听她喘着粗气,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样子,思玄终于放了手。
萝依脚一软,顺势跌倒在毯子上。乌黑的长发像盛开的牡丹;大朵大朵地披散开来。
“小姐!”一旁的女子赶忙冲过去,扶起了她;顺便帮她披上了锦被。
叶萝依伸手推了推:“小穆,你先出去吧;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可是……”
“放心吧,有事我会喊你的。”她给了女人一个安心的笑容。女人才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叶萝依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一丝火辣辣的疼痛。她转身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缓缓饮下;另一杯递到芈思玄的面前。见他不为所动,她便放回了桌上。
“你想要知道什么?”她淡淡地问。
“你和我爹是什么关系?”
“呵,我跟他么?”她想了想:“大概,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吧。”
“你胡扯……”思玄看着她的背影,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在几十年前就认识父亲。
“我没有胡扯。”萝依转过身认真的看进思玄的眼睛:“你的父亲叫芈日裴是这个山庄的现任庄主;你的爷爷叫芈时雍。在你父亲十六岁那一年,你的爷爷去世,他接任了山庄的庄主之位。而你——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的名字叫芈思玄,是你的爷爷亲自帮你取的,那时你怕是还在你娘的肚子里没有出生呢。”
思玄脸色大变,他后退了两步;惊骇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父亲居然告诉你芈家这么多的事情。”
萝依扯出一丝微苦的笑意:“你的性格,若是论起来;应该最像你的爷爷。都那么冲动易怒,倒是你的父亲,却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你、你究竟是谁?”思玄走上前牢牢地抓住她的双肩,他的双眼紧紧地锁住萝依的眼眸;仿佛要竭力从里面搜索出一丝不安。
“你为何不去问你的父亲?”萝依迎上他慌乱的眼神。
“他,几天前去世了。”思玄放开手,撑着身子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桌面上斑驳的纹理。
“啪嗒!”有眼泪滴落在桌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泪花。他抬眼,看到刚才被自己差点儿掐死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女子。此刻,已泪湿了面庞。
一朵、两朵,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泪花在木桌上悄然绽开。
他愣愣的看着身边的女子,默默地掉着眼泪。那浓浓的哀伤,正一点一滴地侵蚀着他的心房。他由着她哭、哭的眼睛肿肿的、鼻尖红红的,哭的咳咳喘喘;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不过好在,最开始警惕的、凝重的氛围;散去了不少。
“我来这儿的时候,山庄都还没建好。没想到,如今庄主又换了人。”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
“你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墙面上那些正字?”她问道。
思玄点了点头,若他没有估算错,该是有成百上千个。
“那些字,都是我亲手画上去的。一笔代表一个月;当然了,我并不能确定我计算的对不对。因为有时候,时间太长了,日子这样过下去;我也会糊涂会分不清时间。”她自嘲的笑着。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思玄这一次却选择了认真的听下去。
萝依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所谓的长生不老,可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看着这个山庄的庄主一任接着一任替换着;看着我身边伺候我的婢女一个接着一个年华老去直至死亡。他们说我是神仙,是上天赐给这里的神女;你觉得呢?我像个神女还是更像个怪物?”
“你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想要长生不老么?”思玄问道,语气淡淡的。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的我只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过着快乐而平凡的生活。嫁一个我喜欢的人,相夫教子、白头偕老直到生命的尽头。”她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几不可闻;好像历经沧桑如今都归作一场化为烟尘的清梦般。
噔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拨动了静置的琴弦。他真的开始怀疑,身边这个女子是否真的只有17岁;“如果你真的过了百年,如果你真的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你为什么……”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萝依也能猜到他的意思:“因为我在等,等一个可以回家的机会;我想见见我的父母亲;我总是告诉自己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活着,也许再等等、再多等一天,老天爷就会把我送回他们的身边。我想我的母亲,想念她做的饭菜香,我们那边有一句话,说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为了将来能见他们一面,我也要活下去。”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思玄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番话。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回首。
“午后,在院子里唱歌的人可是你?”他看着不远处火盆里跳动的火焰。
这次,换做萝依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
思玄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个捆扎好的纸包,放在桌上道:“这是治疗风寒的药,一包可以煎煮两到三次每次一刻钟,早晚趁热喝不出三天就会好。”
说完,他转身绕过萝依默默离开了山洞。
叶萝依目送思玄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药材;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萝依,你还好吧?庄主他……”
“小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拍了拍婢女的手道:“我想,我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