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斋图的中军大营，一片宁静。
女真人在十五里外扎营，面对四部联军的环形阵，似乎没有什么办法，两军暂时相安无事。
蒙古军队出征时，一般是用三餐，到了戌时四刻，等负责深夜警戒的战士们用完餐之后，大部份战士都钻进帐篷里睡觉去了。
草原的夜晚，非常安静。
偶尔会有战马的嘶鸣声响起，但很快就消失在微微的夜风中。无数的昆虫，在低低的鸣叫着，为这种安静增添了一点动感的色彩。
“明早是个好天气。”中军营朝北的栅栏外，吉伯格对自己的好友扎图说道。
他们是同一个部落的，从小一起长大，今晚又轮到一起守夜，自然有些闲话要说。
“对面那些喀喇沁人还没睡。”扎图的目光，越过两营中间的荒野，看到对面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些人是靠不住的，”吉伯格叹了口气，“可惜了巴克台吉，愿长生天保佑，他的英魂，能让我们这些人平安回家。”
扎图点燃一根快要熄灭的火把，这是守夜的战士必须做的功课，目的就是让无数的火把，照亮周围数十步的地方，让偷营的敌人没有可乘之机。
“女真人又不在我们这边，”吉伯格笑道，“能偷个懒，就偷，我缩在这里睡会儿，到了下半夜，你就叫醒我。”
扎图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忽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从东南方传来，那是金国军营所在之处！
“敌袭！”
吉伯格立即跳了起来，在北边巡逻的战士们，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朝东边跑去，牛角号声，响彻天地，震破了草原的宁静。
女真人来夜袭了！
中军营里乱成一团，无数的战士被各级军官叫醒，然后驱赶出帐篷，集中到东边的栅栏处，应对女真人的偷袭。
鄂尔斋图从大帐中冲出，一群亲兵围在他的身旁，迎面就遇到了色本和忠嫩。
“女真人是佯攻！”忠嫩大声吼道，“不然就会包住马蹄！”
包住马蹄，夜袭时，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马蹄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汉人有句古话，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鄂尔斋图摇了摇头，“代善用兵谨慎，阿敏锐不可挡，倘若他们真是袭营呢？”
色本也点了点头：“有备无患。”
无数的火把在东部的原野上亮起，从数量上看，不低于一万骑！
“没包马蹄、打着火把！”忠嫩怒道，“这分明就是在侵扰我们！”
“应战！”鄂尔斋图脸色平静，对身后的众多蒙古将领们说道。
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鄂尔斋图的打算。
果然，到了离中军大营两里左右的地方，对面的火把，忽然全部熄灭了！
然后就听见在黑暗之中，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
“派出一百名斥候！”鄂尔斋图用兵，同样谨慎，这也是当初他放弃巴克的原因之一。
没过多久，斥候们就纷纷回来了，得到的军情都差不多，女真人退却了，在对方军营之外，没有发现任何敌兵的踪迹。
鄂尔斋图长长地松了口气，大声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回去歇息。”
“不行，”又是忠嫩，“女真人还会回来！”
色本连忙扯了扯忠嫩的衣袖，被对方瞪了一眼后，只得悻悻松开。
“解散！”鄂尔斋图没有理忠嫩，自顾自地回了大帐。
鄂尔斋图是联军统帅，忠嫩只是一名台吉，战士们自然是钻回帐中继续睡觉。
不一会儿，中军营就慢慢地安静下来。
忽然，东边又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女真人又来偷营了！”
无数的牛角号响彻扎鲁特部的军营，就连其他三部的军营中，也响起了牛角号。
“女真人对四部联军发动总攻？”鄂尔斋图拔出长刀，对身边的忠嫩问道。
他刚出大帐，就看见了全身盔甲的忠嫩，这次偷袭，也是由忠嫩派出去的斥候们发现的，代价是那三十名战士的生命。
“对其它部是佯攻，”忠嫩冷静地分析道，“主力还在我们这儿！”
其余三部各怀心思，这是扎鲁特部各位台吉们都知道的事，女真人不可能不清楚，因此主攻的方向，只能是扎鲁特部！
鄂尔斋图的心乱了，忠嫩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统帅，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祈祷道：“长生天，愿你保佑我们！”
事实证明，忠嫩的分析是正确的。
距离中军大营不到五百步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女真人的骑兵，每个战士都举着火把，长刀出鞘，似乎就要冲击中军营的栅栏。
五百步？
忠嫩的心头泛起了狐疑，正好在守营弓弩的射程之外，扎鲁特部还没有配备能射上千步的守城床弩。
“战士们已经布置好了！”色本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对鄂尔斋图说道，“女真人要是强攻，他们讨不了好！”
扎鲁特部的战士虽然战斗力并不算强，但训练有素，在两次夜袭中，都能很快集中起来。
“他们不会攻击！”忠嫩冷静地下了一个结论。
“为什么？”鄂尔斋图反问道，正如忠嫩想的那样，他的心已经乱了。
“在五百步外，没有吹响牛角号，”忠嫩指着那群女真人，“要夜袭，除了要攻其不备外，战马也要有足够长的距离，才能跑得起来，不然就没有冲击的力量！”
“那他们在干什么？”色本问道。
在他们三人中，似乎最出色的，是平时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忠嫩。
是啊，女真人想干什么？
忠嫩也有些迷惑了，肯定不是想冲营夜袭，但大半夜的，拿一万多战士来侵扰自己，难道是好玩么？
声东击西！
忠嫩立即想通了这一点，女真人有三万人，对面这一万人，不过是疑兵，真正的主攻方向，肯定在其它三部那儿！
是敖汉部，还是奈曼部，抑或是穷途末路来投靠自己的喀喇沁部？
忠嫩立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敖汉部！”色本肯定地说道，“塞臣卓礼克图一向两面三刀，女真人选择他的话，还可以有一万敖汉人可用！”
“也许是奈曼部，”鄂尔斋图说道，“七年前，衮出斯就和奴尔哈赤暗通款曲，被大汗敲打一顿之后，才收敛了很多。”
“喀喇沁呢？”忠嫩觉得嫌疑最大的，是这个实力最弱的盟友。
“不可能！”鄂尔斋图和色本都笑了，“达来那就是丧家之犬，倘若没有我们收容，他早就死在草原上了！”
丧家之犬才危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忠嫩将疑问埋进心底，没有他们争辩，只是派出自己的直属族人，去北边监视喀喇沁人。
果然，没过多久，五百步外的一万女真人退却了，中军营外面的草原，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全军戒备！”鄂尔斋图的军令，很快就传遍了中军营，“今夜不得歇息，刀出鞘，马上鞍，箭矢在手，有违令者，斩！”
有备无患，不管女真人想做什么，想吃掉这两万扎鲁特人，也得痛下血本才行。
“女真人又来了！”
牛角号响起，这一次，女真人的主攻方向，居然是奈曼人的军营！
“这是怎么回事？”色本彻底看不懂女真人的意图了。
“他们跟奈曼人是做戏！”忠嫩冷冷地说道，“看着打得热闹，其实连个人都不会死！”
此时已近黎明，天空忽然变得很暗，正是一天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经过一夜的折腾，很多扎鲁特人都累极了，东倒西歪地站在军营的四面栅栏内，有些甚至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女真人怎么跟奈曼人打起来了？”北边的栅栏外，吉伯格问扎图，“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在他眼里，扎图是部落里最聪明的人，可惜出身太低，要不然早就当上百户千户之类的军官了。
“那是佯攻，”扎图又点燃了一支火把，忽然瞪大了眼睛，大声喝道，“是谁？”
不远处的原野中，走过来了一群战士，是喀喇沁人，为首的那位将军，大多数扎鲁特人都认识，是喀喇沁的台吉，达来！
是盟友，吉伯格顿时松了口气。
“敌袭！”扎图大声吼道，“他们是敌人！没有打火把！”
吉伯格一愣，下意识地想解下腰间的牛角号，只觉得咽喉一凉，浑身便失去了意识。
扎图见到好友被射死，大吼一声，便往营中跑去，没走几步，脑后就遭了一下重击，顿时人事不省。
“杀！”
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手持一柄长刀，站在扎图的身边，对准扎鲁特人的中军营，吼出了黎明前最有力的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