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这种大道理，卢象升懂，但他就是看不下去朝中乌烟瘴气的样子。
年少成名的他，天赋异禀，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精通骑射，善于驭下，并且严于律己，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是大明帝国的顶尖人才。
通常有才能的人，眼界都很高，所谓持才傲物，卢象升的性格，有点像三国时的关羽，善待属下士卒，跟同僚们的关系，却是相当的恶劣。
宣府镇的这些武将们，心中所思所想，他完全能猜出来，这也是他敢于抓住机会，扣押王国泰的原因。
在沈启独自进门之时，范文程与叶赫娜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恐慌。
此时见大局已定，门外军士纷纷撤走，只余下沈启属下的士卒后，范文程便张口说道：“卢兄，文某等人，俱住在南市的高升客栈，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他不敢跟沈启这种老官僚说话，生怕遭了对方的算计，便装作不懂官场礼节，抢先向卢象升告别，准备溜之大吉。
在他看来，卢象升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又厚又黑的程度，就算设了个套谋算自己，也不至于把他们逼得太紧。
没等卢象升答话，沈启沈老头就笑着说道：“这王国泰党羽众多，若是让三位住在客栈里，要是有所差池，那可如何是好？还望三位能移驾巡抚衙门暂住，等京中来了旨意后，方可平安离去。”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宣府巡抚！
范文程吓得背上全是冷汗，再看叶赫娜时，发现她也是满脸惨白。
只有李信面色如常地拱了拱手道：“多谢巡抚大人！”
这个倒霉死全家的呆子！
范文程恨不得伸手掐死李信，跺了跺脚，只好随着笑眯眯的沈启等人回了巡抚衙门。
“你不知道他们要杀我等三人？”傍晚时分，范文程走到李信屋里，指着院子里的士卒们，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可知，无论那王国泰有罪与否，我们三人都得死？”
沈启只是将他们软禁在巡抚衙门的一个院子里，还默许三人相互走动，只要不出院子，看守的兵丁们便不会管他们。
叶赫娜低声问道：“南人的皇帝是不是刚好驾崩了？”
范文程点了点头，举起一根手指道：“不足一月！”
叶赫娜顿时花容失色，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李信沉声道，“但我知道他们想杀我们。”
范文程怒道：“那你还应承得这么爽快？”
李信笑道：“那你有法子不来此处？”
范文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叹道：“自从遇到你，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这下可好，连命都要送掉了。”
“你可是有法子离开？”叶赫娜跟李信较熟，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拉住他的手，急速地问道，“可是杀了院中的那些兵卒？”
“不是，”李信看了看院子里的兵丁，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里应外合，挟持巡抚大人出城！”
挟持巡抚！
范文程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他看着李信的目光，已经不是在看疯子，而是在看死人。
这小子究竟知不知道大明朝的巡抚是个什么样的官职？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就算让你绑了巡抚，”范文程从牙缝里透出一口气来，“你也出不了城！”
“不是还有你么？”李信低声道，“这两日四处游玩时，你私下见过九人，还有四人，在街上与你交接过信物，宣府是重镇，以大金国在此处的手段，送三个人出城，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拿这种事来要挟自己！
范文程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恶狠狠地说道：“你敢说出去，大汗必定饶不了土默特那几千人！”
他没法威胁李信，只好借助于叶赫娜，这些日子他弄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知道只有叶赫娜的话，这个无法无天的傻小子才会听。
“一个大金国的探子首领，”李信微笑道，“和一个蒙古的牧奴，以及一个亡了国的大明郡主，依我看，巡抚大人会有所取舍的。”
果然是来要挟自己，还是没有任何掩饰的要挟！
范文程怒极反笑，低声道：“从那卢象升出手的一刻起，我们三人的命，便已经不保了，眼下大伙儿都坐在一条船上，须得同舟共济！”
“南朝皇帝没死时，东林党被阉党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叶赫娜在旁解释道，“眼下皇帝死了，新帝登基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大权在握的阉党，我们必须要死，才能定了王国泰残杀忠良的罪！”
“借此来弹劾魏忠贤，掀起一波倒阉的大潮！”范文程补充道，“倘若他们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更要杀掉我们，还可以将王国泰的罪名多加两条！”
李信似笑非笑地问道：“哪两条？”
“通敌卖国，杀害大明郡主！”范文程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叶赫娜，“再加上你这个忠良，我们三人，真是死得其所！”
“等等！”叶赫娜忽然低声说道，“李信，你的意思是……”
李信点了点头。
范文程沉思片刻，恍然大悟，拍手道：“你这小子，还有点道行！”
“死里求生罢了，”李信笑道，“眼下王国泰有了，郡主有了，忠良有了，连大金的细作也有了，唯一欠缺的，便是出城之后的接应了！”
“这事不成问题，只要出了这巡抚衙门，我自有法子让人来接应我等，”范文程皱眉道，“只是如何让那沈巡抚亲自来见你？”
李信指了指叶赫娜，笑道：“大明顺义王家的小郡主在此，他不假惺惺地过问一下么？”
叶赫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印，径直走到门外，对院中的兵丁们大声说道：“速将此物交与卢象升卢大人！”
范文程抚手赞道：“郡主的手段，果然高明！”
李信问道：“为何不直接交给沈启？”
范文程笑道：“若是沈大人单独召见小郡主呢？卢象升的为人，可比沈巡抚靠得住多了。”
将金印交出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只见沈启和卢象升、朱国栋三人联袂而来，随行的还有三十余名身着棉甲的兵丁。
一进屋子，沈启便沉声问道：“此金印，尔等从何处得来？”
李信见他站得有些靠前，便对叶赫娜使了个眼色。
“我……”叶赫娜的声音很小，似乎有些害怕，身体还略微颤抖着说道，“我便是……”
沈启不由得向前两步，靠近叶赫娜，想听清楚一些，忽然听到叶赫娜大声说道：“你上当了！”
沈巡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到一条黑影扑了过来，脑门一阵巨痛，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