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东城就像火星蹦到了干柴上,“刺啦”一声点燃了酷热,一夜之间打开苦夏的潘多拉魔盒。太阳雄霸的一面被释放出来,盘踞在空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它尽情抛散着炙热的光芒,蒸腾起空气中的热浪,把街道两边的大泡桐烫得有些变形。
自然界寒来暑往,人却冷暖自知。
我们习惯纠结在自己的世界中,挥舞着思想的武器,搅动思维、彰显表象、重复回忆,那些隐藏的创伤,失去的希望,掩盖的恐惧时而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海浪退去,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抛在了沙滩上……
即使宇宙浩瀚,我如尘埃,也难逃心绪的困扰。直到有一天,气候异变、冰山消融,龙卷风、海啸、地震,所有的灾难接踵而至,生死面前,我们才会发现平凡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才是幸福所在。
电影院里,美国灾难片《后天》正在上映。震撼的视觉特效,回荡在耳边的巨响,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都引来一片唏嘘声。我们仨就坐在屏幕的正中位置,被故事里突如其来的灾难牵动着,时不时发出“嚯,嚯”的惊呼声。
黑暗中,赫焱还不忘把我俩瞄上两眼,牵着嘴角,露出骄傲的微笑。她在欣赏电影,更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曾经以为上研是改变生活的唯一路径,特别是经过两次失败的打击后,拿到成绩单的一刻,虽然没有范进中举那般喜极而疯,可也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当生活一切如常,并且伴随着考研目标的实现,一些新欲望也随之涌现,当初的喜悦感便逐渐消退,和小伙伴比较带来的心理落差有增无减,心情也因此起起伏伏,CD的那趟旅游更是让我的情绪坐了一趟过山车。
那天,走进赫焱的办公室之前,我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我没把自己当做病患,也没想过让谁帮我解决问题,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这段时间,那些话就像巨石一样堵在心口,堵得我寝食难安。那些话不是和父母报的平安,也不是和同事闲谝的八卦。那些话和那些话中的论点、论据,只能同陌生人去倾诉去论证,一个既熟悉我们生活的环境又不在这环境中生活的陌生人。
赫焱说,李医生最合适,她是学校心理中心特聘的退休医生,功力深厚。
不过,在敲门之前,我还是停顿了片刻,有些忐忑。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之后如何开口,开口之后应该怎么说,说什么?我略有疑虑!
若干年后,当我也开始做这项工作时,见到咨询对象的刹那,我总会想起那天的我和那天的李医生。
四目相对,目光交错,最初的信任就此建立。进门前的那些疑问瞬间消失,堤坝决口,那些话如洪水般倾泻而出,附带着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委屈、无奈、沮丧、愤怒、悲伤……
“……凭什么我考了全系第二名,却没有公费资格……几万元的学费,不是交不起……这不是钱的事!”我愤愤不平地说道,仿佛在对面坐着的就是那位冷若冰霜的女老师。
面试结束的第二天,我被叫到系办。管研究生的老师并没有理会我是辅导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一些表格递给我后开始宣讲政策。
“什么?什么?”我本来兴冲冲的,听着听着,心却坠入了谷底。
那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说,首先,系里公费名额紧张,虽然我的成绩很高,但是我报的方向只有一个公费名额,不巧的是,我排第二;其次,如果想不交钱,就要调到其他方向,诸如历史等冷门学科;第三,只能给我一个上午的考虑时间,下午就要上会讨论了!
那天上午,我就站在系办的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们,内心如他们一般焦灼。其实,无需考虑,就算是自费,我也要上本专业。因为只有上了本专业的研究生才有可能转回专业教师岗,这是当时的我坚定不移的信念。只是,一想到几万元的学费,心有不甘。
转岗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不仅仅是共事的小伙伴都选择了这条路,更是因为辅导员这个角色本身的尴尬。
“……谁让你擅自请家长的?”大书记劈头盖脸地训斥道。那天下午,我去教室检查学生上课情况,刚到办公室就被大书记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也是横眉冷对。
我莫名其妙的不知如何对答。
“还说什么生活问题!我女儿怎么会有生活问题?你什么意思?你这位同志说话太不负责任啦!”男的开口说话了,话里话外是居高临下的威严。
我立刻知道了这两位的身份。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01级的五六个女生来找我,都是和冬敏一个宿舍的,唯独少了冬敏。她们挤坐在床边,推推搡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舍长小萌干脆,“导员,我来说,我们觉得冬敏不正常!”
“她说梦话,长篇大论地说!”米禾说,“我们上次都听到了,清清楚楚的,有时候,边说边哭,可瘆人啦!”
“这不奇怪啊,”女生喜欢大惊小怪,我不置可否道,“是不是最近她学习太累,压力太大的缘故!我有时也说梦话!”
“不止这些!”小萌认真地看着我,“上次,我和姗姗在走廊里聊天,她非说我们在议论她,找我俩大吵大闹!”
“嗯,还有呢!”我笑了。女生宿舍永远是矛盾的焦点,看来现在冬敏是宿舍的众矢之的。
“别说这些啦!”姗姗推了推小萌,“给导员讲讲今天的事!”
“对了,”小萌不顾我的质疑,继续道,“今天我们正在上课,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举着一把水果刀,在我们面前挥来挥去……”
“她笑得特别古怪!”姗姗说,“她还威胁我们,谁在敢议论她,她就对谁不客气!”
“上课的老师没看见吗?”我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没,我们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两排,就宿舍的几个人看到了!”小萌说。
联系家长是我个人的决定。我在电话里说的很含糊,只说冬敏生活上有些小问题,希望家长来学校一趟,面谈!在我看来学生遇到的问题除过学业也只能是生活,并没多想,对着电话脱口而出。
没人听我解释,关键是没人相信我的解释。
我只有哭着道歉,丝毫没有理性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生。
和李医生聊起这件事儿时,我已经找回了理性,“没办法,在学校里,辅导员没地位,很难得到应有的尊重!”我的委屈变成了无奈。
其实,心理咨询师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专注的目光、真诚的微笑,纵使眼前波澜壮阔依然恬淡平和的心态,像涓涓细流悄无声息的渗入倾诉者的心田。李医生始终看着我,偶尔插上一句,是吗?还有呢?原来如此!这些话似乎又在鼓励我继续……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漫射进来,把办公室里的一切镀成了金色,李医生慈祥的面容也被染成了金色,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紧紧地包裹着我,将心底里的那些垃圾慢慢化解、消融……
莎士比亚说过,信赖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友情源于信赖,也会因信赖而得到加固。
端午节那天,赫焱本来是去小鱼她们那儿蹭粽子吃,哪曾想一进门就被小鱼抱着肩膀大哭。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小鱼买了粽子和咸鸭蛋想和肖兰一块儿过节,结果等了一天,电饭锅里的粽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也没见到肖兰人影。如果关系正常时,打个电话问一声,也就没事儿了,恰恰她们俩现在处在非常时期。
按理说,同在一个锅里吃饭,锅盖哪有不碰饭勺的!只是亲人也好,朋友也罢,彼此的关系越亲密对对方的要求就会越高。自从肖兰上了研究生,两个人开始不同的生活轨迹后,小矛盾不断。最近的一次是在果儿老师的生日PARTY上。
说是庆祝生日,实际上是果儿老师攒个局,介绍她和南工两边的朋友互相认识。吃过饭,南工的朋友请客去KTV,大家纷纷挑选自己拿手的曲目。几轮唱罢,拘谨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大家熟络起来,忽然发现小鱼一直坐在那儿没动。无论是活动的组织者还是活动的参加者都不能允许活动中有人被冷落,于是都来热情的邀请她,把她五音不全不擅长错误的理解为她不好意思难为情。别人也就罢了,肖兰也把话筒朝她手里塞,搞得小鱼异常尴尬!
这也许是两个人分歧的实质。一个人认为无论任何时候真正的朋友都应该处于同一立场,一致对外;另一个人则认为已经存的友谊无须证明,现实外在的矛盾才是解决的关键。
“你是在意肖兰没在端午节和你打声招呼,还是你在焦虑她已经有了更好的未来,而你还待在原地?”赫焱问小鱼。
为了弥补小鱼和肖兰友情的裂痕,赫焱特别挑选了新上映的美国大片《后天》,给她们仨重启友谊的航船扬帆助力。
生活似乎恢复如常,肖兰忙着恋爱,我闲的等待上研。
突然有一天,肖兰回来的很早,晚饭也没吃,跑到我的屋子里伏在我的肩膀上哭了很久。
熟悉的场景,变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