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正欲开口打断，遗君阻止了他。
“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见我而敢不走乎？’
虎以为然，故遂之与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这是狐假虎威的故事，与魏先生所讲的故事相似，又有所不同。沈艾不知道他们议论的到底是什么事，只得取了个巧，在这个故事中，狐狸成功地利用老虎，成为山中之王。
“善！此狐甚慧也。”
听罢，魏先生抚掌大叹。一回头见遗君似笑非笑，魏先生有些尴尬地移开眼。
“小儿，虽年岁尚小，颇有慧根，我将赐你一名，可愿乎？”
这个可愿，不是真的问句，不过是句客气话。魏先生自认腹满经纶，说话自然也是颇讲究文雅。这个时代，识字的只有地位极高的权贵。多数人都没有名字，有自己名字是件光荣的事。有些人，甚至会为赐名者回报以终其一生的热血忠诚。他愿意给毫不起眼的沈艾起个名字，算是很了不得的回报了。
但魏出乎意料，沈艾脸色平静地拒绝了。
“谢谢先生，然小人已有名。”
魏顿时愣住，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她，“有名者半数权贵，莫非你是哪个大氏族的子孙后代不成，又何以沦落至此？”
沈艾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小儿何名？”似乎不耐烦两人这样纠缠下去，遗君开口了。
“小人名‘艾’。”
事实上不但有名，还有姓，沈艾在心里嘀咕道。可惜她至今还只操着半吊子河南话，不清楚“沈”字如何发音。
“善！”遗君一拂袖，风度翩翩地离去。
擦肩而过都仿佛能感觉到他布料下紧裹的炙人热量，带来清幽的檀香气息，混合着他的野性，独特的雄性魅力仿佛浸透在月色中，沈艾僵硬着不敢动，回过神时那袭玄色深衣俨然隐没在夜色中了。
她怔怔按住自己激烈跳动的心，有些茫然。
回到仍城已经五天了。
这天清晨，当日光尚未划破一线天蓝，沈艾照样早早起来练剑。
她挥舞着木剑，劈刺挑砍，腰肢扭转，手腕翻飞。每一次灵活地舞动，随着呼吸，把剑递出去，收回来时，她总能感觉到一丝悸动，似乎离那玄之又玄的境界只差一层窗户纸。
之前观看朴的战斗，使她收益匪浅。之后练剑的过程中，她总是不断尝试，调整呼吸与剑招的关系，尝试在舞剑的过程中把呼吸融合进去。
但衔接的过程中总有滞涩之感，甚至练久了，还会感觉胸口发闷。关于剑术，沰妪给她指点有限。沈艾隐隐感觉这样的路是对的，但缺了点什么。也许正如朴所说，他的剑术不适合她，可她也没有更多的参考。
晨雾随着破晓的朝阳被蒸发，露珠闪着无比华贵的彩光，轻盈地缀在翠叶红花间。感觉到时间正一天天不知觉流逝，而她当初定下的目标似乎仍遥不可及，沈艾的心情焦急又抑郁。
剑客的地位很高，何况人一般也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绝活轻易传授给别人。除非这个人的地位比他更高，有恩于他还有点可能，亦或者更简单——
主子有令。
遗君那天说了个“善”字，便轻飘飘离开了，害沈艾费了好些天的思量。是说她名字取得好，有名字很好，还是说她故事说得好，答应让朴指点她剑术的事？
她还没机会问，就心情忐忑地回到了仍城。还没到仍城门口，朴就不知去向了。到了府中后，沰妪就被安排去了外院帮忙，她就被安排到了内院扫地！
没有入奴籍，这是唯一让她庆幸的事。
遗君这次似乎是隐秘出行，一段时间不在府中，需要处理的事很多。一连数天，沈艾每天见到他他身边都环绕着一大堆人，也不好追问承诺的事。
突然，一颗石子向她飞来，沈艾一时出神，不慎被敲在了指关节上，疼得她倒抽冷气。手一缩，差点没把剑扔在了地上，但幸好还下意识记住了沰妪曾对她说过的，剑胜于剑客的生命这句话。
沈艾强忍着痛，把剑换了只手握牢，抬头看去，却看见了一个男子歉意的脸。
“犬子唐突了。”
那男子眉宇间有顾说不出的正气，方下巴，五官深邃，眼珠子在阳光下微微泛蓝，似乎有些混血儿的血统。玉质灼灼，俨然一君子。
一个扎着冲天炮的小脑袋从他身后探了出来，古灵精怪的眸子一转，做了个充满威胁意味的手势。
“百发百中！”
然后在那男子回头训斥之前，小男孩脑袋“嗖”一下缩了回去，挥舞着弹弓迅速跑远。
在那男子无奈的眼神中，沈艾尴尬地摆了摆手，连称无事。看这男子虽身着一身麻衣，但做工精良，色泽纯正，地位也不可能低到哪里去，哪里轮得到她计较。
与此同时，随着手的摆动，她红肿的指关节也被看到。那男子连忙递给她一只白色的陶瓶，里面装着药膏，示意她收起。
“小儿看着眼生，是新来的仆役么，对剑术很感兴趣？”
沈艾点了点头，这时，她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长剑。
“剑是百兵之首，动则如鸿雁，弹指取人性命。然而剑术发乎自然，也应融于自然。你的剑颇有灵性，但奈何根基太浅，还流于表面。”
“请先生指教。小人曾观一剑士舞剑，声若雷霆，重若山崩，距鸿雁甚远，此何故？”
经过沈艾同意后，男子取过沈艾手中的木剑，立于原地不动，背过一手，随意挥了几剑。
轻如春至雪融，柳树萌发新芽，花絮点点，落英纷飞；沉似夏立洪起，大江奔流入海，暴雨连连，天塌地陷。
清朗的眉眼笼罩在茫茫剑影中，柔情尽去，肃杀深沉。剑气刮在肌肤上，仿佛都有些发疼。
“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