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颜氏留了心眼,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深意,便顺着她道:“身在他乡,风雨飘零,最怕是冷眼欺凌。我记得蓝家好像是发配到皎地,离昭国已不远了。”
抄家发配,亲戚朋友为明哲保身难免疏远。少了帮扶救济,又是戴罪之身,这日子恐怕难挨。韩氏心结深重又被她触得,不免更添忧心,一时忘了防备:“好歹姐妹一场,我也于心不忍。原只道路途遥远,没想已近昭国,何其漫漫。妹妹的家乡不就在昭国,如此山高路远只怕也难再亲近吧。”
“少不得睹物思人、寄情于景,不过好在有熟人可托,书信往来倒是方便些。”颜氏忆起亲人,面含浅笑。
韩氏却灵光一闪受了启发,忙道:“哪里的熟人可去那么远?”
颜氏答道:“不就是赵妈妈的侄儿,生意往来,一年总要去个两三回吧。”
若是能找个可信的人跑一趟,不是也省得她牵肠挂肚,韩氏心中暗赞这法子好,便又问起,想知道个详细。
颜氏此刻已猜出八九分,反而不再深谈,简单回了几句就将话题引到别出去了。
韩氏不疑有他,面上虽不轻不重的捡些东西聊着,心思却全扑在别处了。
见她已没了心思,颜氏也不再纠缠,韩氏巴不得如此,两人便笑笑着散了。
过了不到两天,韩氏果然借口找了赵妈妈。话题转了一圈就引到这上面。赵妈妈是明白人,也不藏着掖着就将侄儿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韩氏越听越觉得妥当,心中更见急切,但也不敢道出实情。只说她念于旧情,想帮衬帮衬,又许了不少好处给赵妈妈,恩威并用之下不怕她不答应。
那赵妈妈不过借个人情,有此等好事如何不接,忙言辞恳切的应承下了。韩氏便将寄存的银两并自己的一点细软都交给了赵妈妈,又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肯罢休。
话说王金贵的病情经过悉心调养已见大好,可她却不急着接过差事,反而向殷陌栖告了假,说是年久疲乏要歇段日子。
正值多事之秋,前前后后的乱子不断,她倒要图享清闲撒手不管,难倒真是为迎月的事心里有了不安?
沁竹以她对嬷嬷的了解却不以为然,要说嬷嬷后悔没早些招来迎月倒是极有可能,但长时间的心虚不安就绝不是嬷嬷的性格。那么嬷嬷为何会如此,这就引起了沁竹的不解,越是混乱越要抽身世外、冷眼旁观,莫非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征兆?
碧云若有所思的沿湖边漫步。今日天气晴好、微风和煦,波光粼粼的湖面点点涟漪。她驻足停留,哀叹为何如此风光旖旎、荡漾人心的一湖碧波会忽然翻脸无情的吞噬掉年轻生命。
她想起平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思绪便如泉涌。迎月是个乖顺的姑娘,言语不多、恬静贴心。她记得迎月家里多不平顺,故此常躲着抹泪,后来有一阵却似有好转,然而不多久又急转直下,人也变的有些魂不守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碧云试着回想,如果自己能体谅她的心事多些陪伴,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是场意外,她总是隐隐感到或有内情。
“碧云。”沁竹提着竹篮走来,看见碧云立在湖边发呆,便上去打了招呼。
碧云思绪飘远,忽然听见呼唤,猛地打了个激灵,一回身就见沁竹已到跟前,连忙压住了心惊,应道:“原来是沁竹姐姐,近来可好?”
沁竹讶异她的反应有些大了,却不好细究,只点头笑道:“倒也安闲,妹妹在这儿作什么呢?”
“走的累了就停下来歇歇。”碧云不愿提及所想,见她手里挽着篮子便借机引开话题道,“这是?”
沁竹的目光跟着转向竹篮,于是答道:“过几日就是管家大老爷的祭日,嬷嬷少不得吊念一番,我也得早做准备。”
管家大老爷便是王金贵的先夫安霁森。当年平安侯府初成,他们夫妻二人投回旧主门下,不久安霁森就被委以重任随军出征,却不想身陷敌营落得尸骨无存,这金贵祭拜之地不过是立的一座衣冠冢罢了。
碧云想着安老爷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无处可寻甚是凄惨,嬷嬷在这祭日前后必然多有哀伤,沁竹也不能不仔细一二,于是尽挑了些好话来说。二人碎碎几句,便各自归了。
沁竹回到住处,将备妥的细件又一一点看了一遍,见并无漏缺这才小心的收好。无事坐下,她又回想起碧云在湖边的反应,总觉得隐瞒了什么。
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对于迎月的死她有太多的疑惑。失足落水,如此简单的说辞竟被人接受了,没有盘问没有追究,嬷嬷少有的不闻不问,事情就轻而易举的揭过了。她也希望是自己多心,可偏偏就这么巧,嬷嬷要见迎月就出事了,分明是蹊跷的显而易见,她又怎么做的到不去联想。
如果按照碧云的推测,迎月接近了书房,却不曾通报卓管事求见,反而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那是为什么呢?从嬷嬷的反应看也显得郑重其事,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然如此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了。她心中揣着迷思,几次失神便再没精力理会别的。
几日后,王金贵一行去了梅山的墓地。松柏参参、空山静远,被人照顾周当的坟前摆好了焚香祭品。
金贵屏退了众人,肃穆敛容稽首三拜,复又默默的烧起纸钱。
多少年来,她每想起他还是愧疚难当。胸怀坦荡如他,认定了殷陌栖和她的情谊就会以心交之,多少次奋不顾身、多少次舍命相救,甚至为了她的一己之私冒天下之大不韪,到头来却是被最信任的人伤害。
她不记得自己懊悔了多少回,内疚的多么重,只因无法坦然的面对殷陌栖就要牺牲另一个人的幸福作为转还。
世上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知己,甘愿不求回报的做那名义上的夫妻,舍了自己的未来,只为成全她可笑的自我。而她却做了什么,除了连累别无其他。
起风了,吹得冥纸漫天飞舞,火星子跑进她眼里是抹不掉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