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潜意识里被抛出来的问题，根本无法解释。
从阳不韦有了思想之时起，他便身在江南，与晏实蛰居在那个深幽曲静的地洞之中，过着偷偷摸摸的生活。而晏老头也不过是区区一小妖，不可能去过塞外，更不可能到过草原深处的小阴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现在的掘地鼠妖体，到过那座祭坛。
然而这个猜想似乎更不可能！
阳不韦刚想到这里，门洞之外的月色便疯狂卷入，像一片汹涌的潮水将他打了个趔趄。
阳不韦大惊。他只听到外面的呼喝却不知道箭楼上天空异样，所以并未意识到这些潮水样的光亮便是月光，但胸前的蛇鱼此时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从仙桂上蹿起，它长长的身子由阳不韦右臂探出，一头扎进了月潮。
阳不韦呆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月光之水在箭楼里打卷，然后缓缓向上溢升，而更多的月色违背了最基本的物质原理，依旧由门洞处扑进，转眼间便淹到了他的腰间。
清凉透澈的熟悉之感终于惊醒了阳不韦，原来这些水一样的银亮，竟然是月光！接着他胸前的仙桂也蠕动起来，枝桠招展间长出了满枝的根须长蔓，在水一样的月光中尽情舒展身姿。
阳不韦大喜过望！
然而他的欣喜方起，潮水却是一滞，那些前仆后继灌入箭楼的月光竟然无法继续抬升。
“喂，这样可不行！”
阳不韦在心里默念，他惊觉这个变化一定与蛇鱼以及仙桂脱不了干系。而这时他也明白了这些潮月之水，必定是箭楼上的萨满用来血祀的手段，如果潮月升不上去，迟早会被箭楼上的李师都发现。
果然，他才念叨完，蛇鱼身子便是一缩。它圆圆的脑袋由水面伸出，这时阳不韦才惊诧地发现，这家伙居然是长着眼睛的。
看来这个懒惰的家伙，平时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此刻蛇鱼的两颗黑色宝石样的小眼珠里，满是怒气，它像真正的蛇一样张开大嘴，昂首突突，如吐信一般对着阳不韦示威。
阳不韦讶然，什么玩艺儿！
如果坏了事儿，有你好看。
但他刚这样想的时候，蛇鱼忽然将头昂得更高，原本柔软的颈部之下，筋肉蠕动，似乎在积聚力量要向阳不韦的胸口扑击一般。
阳不韦依着蛇鱼怒目的方向，低头看向胸前。
他看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原来胸前仙桂不断缺失生长的豁口之上，不知什么时候，也长出了一只黑幽幽发亮的独眼！
可是不知怎的，阳不韦此时心里却是猛地一跳，于是他哂笑着闭眼，不见为净。
好，你们牛，你们斗！
……
白眉被幸福击中，惶然无措地搓着手，在妖田边来回走动，许久之后，他终于定下心来，喜不自禁。
这是怎样的欣欣向荣？
妖田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浸泡在一片汪洋之中，就连天空弯月中的那丝血气，都因为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皎洁，而变得端庄艳丽。
再看妖田里，霸月莲藕节下的妖泥，颜色变幻不定忽紫忽黄，大片的月见花，在不到数息的时间内生机盎然，层层的花蕾一齐绽放。
这是怎么了？****运啊！哪来这么多的月光！
当然，最让白眉开心的是，他不久前满怀着美好憧憬种下的那段莲茎，正在闷声不响，贪婪地吸收着凝光。
白眉心中一跳，他停下步伐，满怀希望地期待下一个奇迹发生。
加油加油！白眉握住小拳头，默默地呐喊着。只有他知道，地殖界从来没有成功过的‘天蜗塑形’植法，正是被他用在了那段莲茎之上。
莲茎轻轻地跳动着，似乎到了生长的极限。
白眉的小爪，死死掐进掌心。
‘天蜗塑形’植法，一定会成功的！
终于，莲茎猛地一甩，一个白眉曾经魂牵梦绕极力向往的、形状奇特的头部，自顶端缓缓生出。
而恰在此刻，妖田轻颤一记，月雾如重纱遮挡了明月，妖田的气氛变得暧昧朦胧。然后这只破茎而出的首部，微微一挣，完全打开了身姿。
白眉顿时热泪盈眶，他认出这个首部！
首部上有一圆形巨冠，冠中一眼娇艳地张开，而下部妖味十足地收紧，形成一沟，更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粗壮跳动正在茎杆上挣扎！
再加一把劲！白眉忍住想仰天长啸。
哪怕是人形的逆天妖物，都不可能长出这样真正属于万物之灵才能拥有的神奇啊！
而白眉的身边，白仙儿脸色红扑扑的。她目光盈动，红唇半张，似乎也被白眉心中的那份狂喜陶醉。
同一个梦想，一齐涌上他们的心头，不远的将来，生活一定幸福美满！
“成了！”
白眉终于奋力一挥小拳头。
但是他当喊出这句时，肩上被人拍了一记。
“喂！如果你再敢在我的地盘上，种下这种孽物，就算你是地殖老大我照样要把你扫地出门！”
白眉刹那间转身，顿时呆若木鸡，而白仙儿却惊羞万状，掩着绯红的花容钻进月见草间再也不肯出来。
“不过真想不到，你还能有这般手艺，了不起啊了不起！”
阳不韦说完，丢下一个你懂我懂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要离开。
他已不需再看，妖田的情况一目了然。蛇鱼和仙桂斗得再狠再凶，都只是鹜蚌相争，它们又怎能明白，这个世界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你的槊，你的槊！”
白眉仿佛抓住了什么，卖力地讨好着，然后弯腰在脚下的泥土里疯狂挖了起来。
“不急，我还有急事。”
阳不韦说完突然挠头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指着白眉的‘希望’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句：“喂，如果这东西能卖，那该有多大的市场啊！你的看，它会自己动诶，还不用费电……神了！”
“费电？”
白眉一愣间，阳不韦却苦恼地甩甩头，又一次扬长而去。
……
‘无血’萨满的奇异笑容渐渐消失。
李师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萨满的情绪变化。
“你刚才还那么自信，现在怎么了？不是有把握祭炼之后再收拾我么？”
李师都这样问的时候，语气中却没有了阴寒，也并不像是讥讽，他的身子贴住箭垛，探出半个身子，朝那条汇入箭楼的月光之河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等李师都重新回转身的时候，忧色淡淡，因为他已经明白‘无血’萨满的疑惑。不仅如此，刚才那一看，他还发现箭楼北面的同州军正在他眼皮底下缓缓退向镇外，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穿过了后退的人群，缓缓向前。不时的，这人捂着胸口似乎在轻声地咳嗽着。
“你还要等什么？你不是还有‘血月泣’，还有啸月狼身吗？”
李师都的语气竟然有些焦急。
“有人上来了。”
‘无血’萨满自然看到了李师都的担忧，他转身站起行到楼顶的石阶入口，向下张望。
然而他才探出身子，变故陡生。
……
边连锋的脸色已近焦迫，向桓谦飞快交代完之后，迎面恰巧看见李贺。他的神色更急，张口欲言。
“都知道了吧？”
李贺微笑着：“你的意思我懂，当初铁佛的绰号还是你给的，你比他们更懂我的性子，况且这一次，又不是我一个人想要讨公道。”
“还有谁？”
古龙性急，脱口问道。
“那小子已经进那楼子了。”
李贺指指箭楼：“过会儿你便能看到，对了，你们是走是留？”
边连锋叹了口气，面向罗摩诃：“六弟，你的伤重，心更不定，先退出镇子。”
罗摩诃脸色更白，在朝箭楼又看了一眼之后，才痛苦点头。
边连锋也是叹了口气，目光钉在箭楼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恐怕你们心底都明白，当初万师让咱们离开枢机卫，怕的就是这种状况，大唐这几年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这句才说完，西首的突厥精骑哗然而动。而箭楼之上，一股光华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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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溺鱼这种一直高尚的人，居然会栽在那种毫不相关的字眼上，真是一种难以洗刷的耻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