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一处高坡上已然搭起了一顶大帐，白色金狼头旗立在大帐外，迎风猎猎。十二个方阵约一万五千名突厥精锐，此时也已沿着河曲排开，绵延数里，看上去就像一大片蝗虫密密麻麻地挤在黄河之边。不过这些突厥士兵人数虽众，除了偶尔马嘶外，竟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每个方阵的前方，都有一名突厥将领牵马而立，他们的眼光一直射向高坡上的白色大帐。
在这静静的等待里，三名身姿雄壮的突厥将领由大帐内走出。当前一人白面微须，只有二十出头，皮盔皮靴整洁光亮。特别之处在于，他的皮甲外还包着一身血红色的锦衣，一看便不是普通军将。
这青年是突厥大可汗史利的外甥达拉坦，自十三岁成年起，他便被史利立为特勤，号兴准。其实特勤这两个字，只是对可汗亲族子弟的尊称，但一个特勤有封号，那意思就完全两样。比如达拉坦，他不仅有一个五万人的部落，甚至还拥有史利赐给他的三千狼骑。
如今这些身着血色披风的狼骑，牵马组成了一个最大的方阵，静静立于一万两千名精骑的正中。
达拉坦的步伐雄健有力，他的目光掠过河边的红色狼骑直达河对岸时，已经染上了一层说不出贪婪还是激动的光彩，在这光彩里，他伸出右拳在心口轻轻一击。
“天有多高，心便有多高。”
达拉坦的声音不大，却传出好远。他说完时，坡下应声一片，一万多精骑都以拳轻轻抵着胸口轻轻敲击。那三千狼骑，背后的披风掀起了阵阵血浪。
做完这些，达拉坦侧过身来：“摩赤，对面可都清理干净了？”
达拉坦身后一名光着上身的将领俯身回道：“兴准特勤请放心，图多昨夜已经带人过河。有他出手，对面的唐军侯骑哪有活路，再说马邑郡那边也不会想到，兴准特勤这一次仍然会从河曲过河。唐人平时只会吹嘘兵不厌诈，哪是兴准特勤的对手？”
达拉坦摩挲着短须，扭头问身边的另一名将领：“扎木合，云中和岚州有什么消息？”
名叫扎木合的将领微微躬身，他只有一条手臂，但是面对达拉坦的问话，目光仍然硬冷无比。
“回特勤，乞力和石麒麟在云中牵着马伯年跑，阿尔泰在宪谷口一带游走，只要这两边有动静，他们第一时间就能传回消息。至于马邑郡大同边军那边，虽然有点反常，但特勤也不用担心，毕竟咱们只要半天就能洗了金沙镇，同州军想动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另外，大可汗传信前来，说是‘血狼师’蒙图鲁今晚就能赶到河曲。似乎这一次，大可汗想给大同边军的边连锋一点颜色看看。”
达拉坦听到这里，惊讶地转过头来：“什么，连蒙图鲁都来了！”
扎木合又一次躬身：“是。”
“好，很好，我也很想看看，蒙图鲁为什么被称作血狼师……”
……
……
扎木合口里所说的阿尔泰，此刻已经在合河关北晃悠了两天。
阿尔泰的肤色几乎白得透明，眼珠也是通彻地蓝，相貌与普通的突厥人不太一样。不过达拉坦的部落多是突厥掠来的降奴，所以阿尔泰可以安心地在达拉坦手下讨生活。只要没人拿阿尔泰的相貌说事儿，他便会高高兴兴地杀人，开开心心地喝酒，甚至不介意翻过长城来到唐人的地盘刺探消息。
合河关既不显要也不大，只是一座两丈高的小小土关。但阿尔泰可以肯定守在关里的‘岢岚边军’的军士，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不过群山离土关有约莫两里地的空白，所以阿尔泰并不害怕这些边军会冲出来找他的麻烦。
况且阿尔泰知道，河东道能要了他的命的人，不超过三个。这三个人中，罗摩诃在云中的静边军，金世恒远在蔚州的天成边军，这两人不可能那么远来找他的麻烦。另外，阿尔泰最忌惮的‘河东箭神’边连锋，虽然就在大同边军的军营里，但阿尔泰打定了主意，只要边连锋一露脸他就立马逃回草原。
谁说草原上的勇士不能逃跑？
他娘的，谁说这话谁去死！
眼看太阳又要落山，阿尔泰才小心翼翼地勒马站在一处山腰，他的目光穿过合和关的土墙，恰巧看到了夕阳中关后的平原尽头突然起了些烟尘。
阿尔泰又看了一会儿，那烟尘来得极慢，不像是大批队的马队。他不由撇撇嘴，唐军虽然有马，却终究不及草原的马多，所以唐军将领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绝不会将宝贵的骑军派到小小的合和关边关。
果然，接下来的余光中，阿尔泰等来了大约四百多唐军。从这些唐军身上的号衣看，明显属于边军。
四百边军也不知陡步走了多少路，显得极为疲惫，阿尔泰看了许久，才确定这些边军并没有平时的伍伙之分，而且手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兵器，不过看得久了，阿尔泰终于发现这些唐军的背上，每人都背着两面小盾。
这是干什么？阿尔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任务，只要岢岚军一动，他便要赶在岢岚军的前头向兴准特勤达拉坦报告。可是眼前的这些边军，光拿着那两面小盾，就能把精锐的草原精骑推到黄河里去？
边军围住了小小的土关，开始休整。
阿尔泰心里痒痒的，他决定趁着天黑的时候，去近处看个仔细。
……
……
西边的山太高，平原上还有些亮光的时候，土关附近已经黑黢黢的一片。
阳不韦从一处矮垛下站起，拍了拍身上满是灰土的边军衣甲，心里嘀咕着。
平时在电影电视里见得多了，大唐的军队不都是黑油油的铁甲，大红的披氅么？怎么轮到他上场的时候，就变成了一身皂色的板甲……最关键的是，这前后两块破木片，能挡住利箭？
“咱们玩个游戏。”他正郁闷的时候，金世恒走了近来。
“看到没？一里地外的那个山口，你从南面慢慢绕过去，等我的信号一起你就堵住山口，最多不过一柱香……你仔细点，想进枢机卫，你得拿出真本事来……”
阳不韦不由梗起了脖子：“我啥时候说过要进枢机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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