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兄，你怎么样？”
李贺像是在摇醒一个熟睡的人一般，小心翼翼。他的气息散乱，声音越发沙哑，搭在万年肩上的手掌微微发颤。
万年终于人惊惧中回过神来，他的脸色衬着月光就如一张白纸，看不到一丁点儿血气。
一只蛮妖拥有妖域？
这似乎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只妖不一般！可是究竟哪儿不一般呢？
万年隐约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纸。这层纸虽薄，却让他没有勇气去捅破。如果道宗选中阳不韦，有着他不知道的秘密，那么阳不韦进入枢机卫就有可能惊动了道宗的那样在背后操纵着阳不韦的人。情况再糟一点的话，如果阳不韦身上的秘密，远远超过东宫能掌握的话，那岂不是为太子殿下凭空招来一桩大麻烦？
想到这里，万年的脸色更差了几分。看来让阳不韦进入枢机卫，远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我没什么事。”
万年深深呼吸着，让他稍稍安心的是，公孙菡母女此时也如从梦里醒来一般，脸上的表情懵懂而凌乱。特别是公孙绾，退去大半颜色的青丝散乱遮面，目光呆呆地盯着田边。
“没事就好，我要守着他。”
李贺说着，朝田边呶呶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妖域，想不到它居然有这么厉害。以我的能力也只能保持自己不被妖域侵袭，所以刚才不能帮到你们。所幸的是，他应该也是头一次触动妖域，而且心中没有虐杀的念头……”
万年这才发现，在李贺所指的方向，阳不韦盘腿半浮，他身下压着的一层层月气，就像是一小片云海翻腾不休。
“外面的戾气可重？”
万年又想起他刚进妖域时的那股暴虐之息，忍不住问道。他从李贺的状态推断，就算李贺置身在妖域之外，也一定使用了诸多的手段去破解妖域。但是为什么以李贺在佛学上的见识，也不能勘破这个奇怪的妖域呢？
“公孙大娘，”李贺却不回答万年，而是朝公孙菡端端正正地一躬到地：“我先代他赔个不是。我估计他要等到这月气散了才能醒来，所以还请两位先行回去休息才好。明日一早，我便带他离开，如果下次还有机会，再让他当面给大娘道歉。”
公孙菡渐渐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在公孙绾身上来来去去转了几回，才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的。冤有头债有主，今天的错不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小女一定跟他有什么误会…还有…”
李贺的眼窝白光微闪，像是在微笑。
公孙菡说到这里，语气突地一转，竟是硬了几分：“还有就是，就算他有学剑舞的天份，但是教的人不上道，如何又能体会到剑舞之道的真义？”
说完，公孙菡扯了女儿去了。
等到她去远，万年回头朝花斋那边猫了一眼，喃喃地道：“看来这笔债，青莲先生至少要挑上一大半了……”
万年这么说的时候，花斋顶上的李太白还傻傻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从他有些呆滞的行为来看，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不妥。
“现在没有外人了。”
李贺斟酌了一会儿：“如果万年兄一定要问我外面所见，那么我想问一句，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为何？假又为何？”
“真话是，我这双假眼虽然无珠，却恰好能看破虚幻。我所见到的妖域里，那抹红色，就是我跟万年兄你提到的那丝扰动妖田的气息，应当出于西域之外的魔。而且以我的理解，这魔息的力量还很弱小，尽管看不出端倪，却可以肯定这是一缕胎息。也不知这胎息什么时候什么破裂，希望那时不要给他带来极大的灾祸才好。”
万年一怔：“李贺兄说的是‘胎息’、‘生息’、‘死息’这魔海三息么？”
“应该是，不过听他说，这‘胎息’是由另外的狐妖身上得来，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带着这‘胎息’的那只狐妖跟西域之外的魔族有关。”
万年思考了一番，心里更为迷乱。
他一心认为道宗在阳不韦身上埋下了种种的手段，却不料此刻李贺却又将阳不韦与域外之魔扯上了关系。如果李贺说的没错的话，那么胎破之后的阳不韦，到底是算妖呢，还是算魔？
“以李贺兄看，这魔息何时脱胎？”
“他这胎息才是个开始而已，我在西域佛宗时曾听说过，魔胎从息气转浓开始，最短也要半年。”
“半年？半年之后便有可能变成魔？”
万年不由咂了咂嘴，看来这一次真的给太子殿下找了个大麻烦，回到东宫该如何跟太子交待呢？
真是让人头疼啊！
可是万年还有些不死心：“那么假话呢？”
“假话就是我什么也没看到，希望万年兄什么也没看到。这样的话，他依然可以安安心心地枢机卫混一阵子，等我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在长安城生活之后，应该不会给万年兄惹什么麻烦。魔息也不是一定不可以摒除掉的，只要时间足够我自然会想办法，万年兄也该知道，佛家对妖魔两道，多的是卫正除孽的办法。”
万年又是一怔：“这事怎么能瞒得久？除非他此生不动用妖域……”
“呵呵，哪有此生彼生？活着便是此生，死了就是彼生。不如我顺便说说另外的事情吧，比如我可以猜猜枢机卫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贺似乎有着一双调皮的眼睛：“古龙说在将来，枢机卫的人可以有着超然的地位，那么现在它也一定有一些超然的地位，所以万年兄你说他是妖，他便是妖，你说他是人，他就会是人。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枢机卫本来就是用来平衡的，比如可以平衡道宗里的各种派别，平衡大唐的文武百官，平衡这天下的皇权与贵臣。既然它是平衡之用的地方，那么阳不韦进去也可能就是另一种平衡啊，以道宗和大唐太宗包容四海的气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万年的眉头陡然跳了跳，有了几分惊讶，他看向李贺的目光中，竟是多出了一丝敬佩：“李贺兄，原来你也可以看透这里边的奥妙，只是…只是今后切不可如此向外人说，能看清枢机卫真正用意的人，你也算是一个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推理罢了。太子修行何须设立一卫？借用佛家所言，这世上所有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有果的轮回，万年兄这一次的决定，又哪里说得上是因还是果呢？不过既然万年兄提醒不可对外人说，我便当万年兄是答应了。”
“好吧，我也说不过你。”
万年苦笑：“不过我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哪一天他惹下乱子，我可不会出来擦屁股的。”
李贺听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
……
……
大唐李氏皇族有二十几个王。
这些大大小小的王爵，听上去个个威名赫赫，但是说实在的，大唐的王爵位秩还是有很大的讲究的。有一些秩序很小很小的王爷，除了出身高贵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权势。除了尚书省的秩事官靠翻阅爵册卷宗才能分清他们的尊卑之外，一般人根本就没兴趣去比他们的大小，反正对大唐的百官来说，这些闲散的王爷在长安城中的地位恐怕连几个中官都不如。
比如咸阳王李禧，他是太宗登基之后头一年就被封了王爵。李禧无权无势，对皇帝陛下而言，登基即封王不过是让放他去咸阳那块破破烂烂的废城里安心地过日子罢了。也有传言说皇帝陛下平时不喜欢李禧说话结结巴巴的样子，但是为了偶尔逗些个乐子，便把他把放在近在咫尺的咸阳。
李禧有一位很漂亮的妃子，据说咸阳王妃苏小娥比皇宫里的任何一位妃子都要漂亮，所以李禧在咸阳的日子也一直过得很爽。除了陛下相召外，他三十年如一日地快乐着。
可是这段时间，李禧很不开心。因为陛下半个月前下了一道旨，召咸阳王妃进宫去陪敬德殿的静妃娘娘。
这件事情其实让李禧生气，苏小娥不进宫的话，永远是咸阳王妃，若是进了宫，那就有点说不清了。不过咸阳王妃苏小娥不介意，她临走时不断地开导李禧，说是皇帝陛下如今在龙首原避暑，又不在永极宫，有什么好怕的呢？
再说苏小娥认为皇帝陛下的审美观也有一定的问题。陛下喜欢胖胖的女子，而苏小娥腰盈及握，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苏小娥担心的倒是静妃娘娘。
据说这位娘娘未进宫时也是瘦瘦的、伶仃不胜微风，可是进宫之后摸着了陛下的喜好，才变得白净丰腴起来。静妃最受宠的时候，连娘家的几位兄弟都被皇帝陛下封了不大不小的官儿。
这说明什么呢？
这只能说明，静妃娘娘是有手段的人，所以陪静妃娘娘不是件很容易的差事，搞不好，比直接陪皇帝陛下还要难。
……
……
咸阳王妃苏小娥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敬德殿现在剩下没多少宫人了。所以陪着静妃娘娘的时候，苏小娥就免不了要忘掉王妃的身份，放下王妃的架子，忙里忙外地拍马屁。
也许这样，咸阳王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可是苏小娥难受的是，她偶尔心神不定想着咸阳王宫那些破墙的时候，静妃娘娘如同会道术一般，立时就能察觉。这时候的静妃娘娘，眼光如杀人的刀子，在苏小娥身上一点点的滑过，激起苏小娥满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半个月，苏小娥觉得自己的腰身更为纤细了。难道这位静妃娘娘是在厌恶自己的清瘦吗？
不过今天掌灯的时候，苏小娥很开心。那时候掖庭宫尚书西台的郎宫送来的一小卷锦书，苏小娥怕搁事，所以亲自送进了静妃的寝殿。
其实每次掖庭宫送来这种锦书，静妃娘娘都会不高兴好一阵子，所以苏小娥今天也想看到娘娘同样的表情。
果然，她很快便看到倚着卧榻的静妃娘娘，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了。
但是接着苏小娥接下来心里砰砰直跳。
一小段鹅黄色的僧衣，由卧榻最里侧的帷幔下边露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