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仲扬垂下眼帘,他醒来后一直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条黑暗的小路,不去想巷子里狠厉的嘴脸和孩童手臂那样粗的棍子挥起后带起的风声。他不是善于自我逃避的人,所以这些刻意地躲避几乎与回忆一样折磨人。
更何况,那记忆里不止是他在挣扎,还有她。
黑暗中那清晰的棍子和巴掌重击皮肤的声音,惊惧地喊叫,痛到极致反而发不出声的闷哼,筋疲力尽而发出断断续续地喘息,对于叶仲扬来说,一切就像梦魇,一想起来,忍不住发狂。
他的声音从平静到颤抖,叙述越来越艰难,情绪越来越激动,而在旁边听着的林阙舟也握紧了拳,额上青筋暴跳,脸上的戾气显示出了他内心的燥郁。现在再想起病房里许菀之的嚎啕大哭,他心里恨意滔天。
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他要他们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叶仲扬讲完时虚脱似的靠在床头,眉头紧皱,睫毛不停颤动,手指也在颤抖,整个人像陷入了梦魇,痛苦而无助。
他当时为什么不能再拼一点,哪怕他伤的再重一些都没关系,他让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在她心里埋下恐怕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这一刻,他真的痛恨自己。
两人各自沉默,半晌没有动静。
成年男人的世界,往往孤独而寂静,岁月的纷扰落在他们的心中,所有喧哗和吵闹,所有痛苦和不堪,都在内心里消化。哪怕这种消化是一种自我折磨,但克服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救赎,他们也许不愿倾诉,但往往这种沉淀的痕迹让一个男人的生命更加的成熟和完整,他们的人格也因此而有魅力的馥郁。
仍然是林阙舟首先打破沉默,“多谢你提供的消息,我不打扰了。”
说完,站起了身。
叶仲扬开口,声音里仍然带着回忆颤抖的余韵,“你也要问她吗?”
“不只是我,警察也会来做笔录。”
叶仲扬睁开眼,眼睛里有不忍,“不能……过几天么。”
林阙舟不为所动,“事情越快解决越好,时间拖久了,难免会有其它变故。”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
叶仲扬表情涩然,“我怕她受不了。”
“早晚要面对的,”林阙舟看向窗外,“我相信她,她不是懦弱的女孩子,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
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外面夕阳毵毵,一会儿的功夫,乌云已散尽,橘红的阳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中散碎的云。
“只有推开窗户,阳光才能走进来,驱散黑暗。”
他自言自语道。
叶仲扬看着他的侧脸,神思不属。夕阳透了薄薄的红光在林阙舟的侧脸上,叶仲扬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眼睛,合上了眼帘。
林阙舟回到许菀之的病房,见她还在睡,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见她歪歪扭扭,艰难的在床头蠕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你要做什么?”
许菀之在他的搀扶下,扶着床头的桌子站好,“我想去下洗手间。”
林阙舟去摸床头的铃,“我叫护士陪你。”
“不用……啊!”
许菀之想伸手去拦林阙舟,伸臂时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势,立马痛的天旋地转,用手捂住了肚子。
林阙舟立马环住她不稳的身形,“怎么样,很痛?”
她缓了缓,深吸口气,扯出一个奇丑无比的笑脸,“我没事。”
他有些生气地看着她,“身上这么多伤还乱动,想去洗手间叫护士不就行了,不小心留下后遗症,看你嫁不嫁得出去。”
她倔强,“我腿又没事,走慢一点就好,不用叫护士。”
他执意要找护士来,而她执意不肯。他被她磨的想发火,本来想不理她直接按铃叫人来,目光流转间,在床头上看到了一片脏兮兮的碎镜子片。他顿住,转头看她倔强又委屈的猪头脸,没了脾气。
“你真的可以?”
许菀之坚定地点头,“可以。”
林阙舟将她扶到室内的洗手间,趁她解决三急问题,将碎镜子片扔到走廊的垃圾桶里。
她从厕所出来,肚子饿得轰隆隆直响,“你是不是买了牛肉面?”
馋猫鼻子尖。
“嗯,觉得你醒来应该会饿,过去坐下吃。”
林阙舟扶着她一步一挪地回到床上,自己拿过牛肉面,许菀之去接,他躲开。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
然后用筷子在面里搅了搅,将面碗拿到她面前,“先喝一口汤。”
许菀之瞪着眼愣在了床上。
林阙舟举着碗凑在她嘴边,见她呆呆的,问道:“不是说饿么?”又以为她饿极了直接想吃面,哄小孩似的哄她,“先喝口汤暖暖胃,否则你一天没吃东西,胃会难受。”
许菀之鼻端全是飘着诱人香气的牛肉面,林阙舟修长的手指卡在面碗上,他的声音温柔而耐心,她脑袋有点发晕,咬住碗咕咚喝了一大口的汤。
刹那间,一股暖流流入胃中,由内而外地温暖了她的全身,她情不自禁地咂咂嘴,唇齿留香。
林阙舟见她像只喝牛奶的小猫似的砸吧嘴,心里好笑,问道:“味道还好?”
她内牛满面,“太好吃了,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牛肉汤了。”
林阙舟夹起面条送到她的嘴边,“快吃吧,温度应该刚好。”
许菀之已被牛肉面勾引的脑袋里只剩下“吃饭”二字,也顾不上其它,在大神的伺候下呼呼噜噜地吃起面来。
林阙舟没有伺候过人,时不时地会将面汤溅到她的脸上。她也顾不上擦,只一心一意地填饱肚子,他只好一心二用,趁她津津有味咀嚼面条的时候用手背给她擦脸。
窗外天色已暗,深秋的夜幕点亮了万家灯火。
病房内的男女,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只隔了一碗牛肉面。一个喂的仔细,一个吃的专心。
林阙舟再一次用手指抹掉她嘴角的面汤,“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就在他以为对面的人仍旧会心无旁骛的吃饭时,一滴滚圆的泪珠,啪,落在了他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