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别和身份，像蠕动在狭窄隙缝里的昆虫，盲目而慌乱，有脚步停在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
许菀之打开文件夹，里面是最近刚成交的城东郊区一块地皮的合同。但是这份合同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很不对，它应该出现在顶楼总裁的办公桌上，或者再过几个小时，出现在会议室的签约席上，而不是像现在，草纸一样被丢到她怀里。
许菀之边翻边琢磨，越翻越纳闷，这合同是偷偷穿越时空去了么，怎么是敲定前的修改稿？
许菀之一头雾水，老实回答：“这是城郊发展路那里那块地皮合同的修改稿。”
“怎么王经理说这就是你报给他走ERP的合同定稿？”林阙舟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大早被对方公司和总裁双双退回，圣嘉号称本市龙头，却连个合同都不会拟，你们真是给公司长脸。”
林阙舟的声音不大，但是低沉的嗓音中压力十足，许菀之跟王经理听了都直冒冷汗，她眼角余光鄙视了一下站在旁边的王炳，原来她就是这样被拉下水的。
许菀之把合同翻到第二页，往右上角看了看，干干净净，好白好纯洁的一张纸。
一旁的王炳插嘴道：“或许是许助理给错了自己忘了，毕竟最近忙，许助理年轻又是第一次做总助，犯点错误是难免的。”
许菀之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有点花白的老头，没听说老年痴呆还有突发性的，她前两天明明亲手将核实过的合同连电子版带纸质文件一起交到了综合部，转眼一盆脏水就泼到她身上。
再看一眼林阙舟，他脸色阴沉的难看，额角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
许菀之同情地看着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王经理，心里赞叹：这位壮士真有种。林总摆明不想善了，而王老爷子这态度是要跟总经理生扛啊，得多脑残才能酝酿出这样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找死情怀啊。
许菀之这人善良又实在，决定再给他个机会，“王经理，我记得清清楚楚，将合同的定稿交到了综合部，会不会是你们的人弄错了？”
王炳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哼，话可不要乱说，你交上来的是什么我递上去的就是什么，”他哼哼唧唧，意有所指，“犯了错就要认错，别先想着往别人身上推责任。”
许菀之差点被他气笑了，她刚发现，王老头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绝，脸不红心不跳，还特别的理直气壮。
她叹口气，看向林总经理，您该表个态了吧？
正巧林阙舟也在看她，氤氲着怒气的脸上居然还夹着一丝戏谑，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许菀之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皱了皱，哥们，关键时刻，怎能走神。
老总不表态，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许菀之继续圣母：“王经理，咱们公司的规矩，经手的资料，各方手里可是都有底的。”
王炳一条道走到黑：“跟我讲规矩？我跟着总裁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种小年轻还不知道在哪呢？”
按照国际惯例，话说到这，按以前那位总经理的做法，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他一马了。但之前说过，林阙舟是绝对不打算修炼成龟的，做错事好说，顶多骂一顿，明知做错事还死不承认满嘴跑火车推卸责任，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许菀之抖抖手里的合同，“王经理，这份合同对咱们公司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做合同的时候特别小心，林总还在合同上做了特殊的标记。”
林阙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人家不过偷了一丢丢的懒而已。
王炳的脸僵了僵，强颜欢笑，“许助理，你别糊弄我了，合同到我们手里可从来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林阙舟“哼”了一声，眼睛里写着“找死”两个字，“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他拿起电话，“文秘书。”
文秘书走进来，递给林阙舟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他看也不看就扔到王炳怀里，“在你们那找出来的，你翻到第二页右上角看看，是不是有个标记？”
许菀之心里窘，找着了不就行了，还提什么“标记”。
王炳心慌意乱，翻开文件，许菀之在余光里看到林阙舟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王炳走的时候几乎是慌不择路，一开门见自己部门的人都抓心挠肺地站在门口，本来就觉得在总经理那里没了脸，丢人的很，现在看着他们一个个蔫头耷脑扶不上墙的样子，更是怒上心头，“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没丢够人？都给我回去！”
一群人知道自家经理肯定在总经理那里挨了骂，正在气头上，所以都不敢吭声，跟在他后面回了办公室。
围观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便也三三两两地各自做事去了，只有一些好八卦的，还在走廊探头探脑，想着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好出去散播。
进了综合部经理办公室，李主管刚关上门，就听到“咣当”一声，他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回过头，只见自家经理双眼冒火，把桌上的笔筒摔到了地上。
他走上前弯腰将笔筒捡起来，还没来得及上前把笔筒摆好，王炳就开骂了：“蠢得像猪一样，不是让你把东西藏好，怎么会被找出来？”
李成抹抹头上的汗：“我的确是藏起来放好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会让总经理找出来。”
王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敢说你不知道？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王炳之所以将合同修改稿交出去，一来是跟定稿差不了许多，不至于漏洞百出被轻易看出猫腻；二是想等到双方签了约，他再跳出来去总裁那里告状签的合同出了问题，让总经理担个责任，趁他还没在公司站稳的时候，再让他威望下降。
然而他没想到一向不怎么理会合同的总裁这才居然看得这么仔细，而对方公司竟这么实诚，有便宜不赚，硬戳戳地将合同退了回来，让他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不说，还要承担直接责任接受处分和罚款，他怎么可能不火大。
李成心里觉得自己很无辜，但是面上不敢显露出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把文件锁在了抽屉里，抽屉的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次的文件和合同只有咱们部门的人跟总经理那边能接触到，所以我想，部门里是不是……”
王炳皱眉，“你的意思是部门里有人跟咱们不齐心？”
李成斟酌着说：“这几个月总经理一直在整顿，各个部门时不时有人被找去谈话，难免有人被哄住，起了别的心思。”
王炳沉着脸不说话，李成轻轻松口气，终于祸水东引，不管怎么样，保住自己是正经。
过了一会儿，王炳冷静下来，抬了抬手，“行了，这次的事情算我们不小心，以后做事注意点，手底下的人也看紧一点。”
李成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上边那位……最近有什么吩咐么？”
王炳不高兴，“上边的事你不用管，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要是你再出问题，哼哼……”
李成连连表态，“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再出错了，经理你放心。”
王炳不耐烦，摆摆手，“出去吧。”
前言：安妮宝贝《电梯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