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卫颂一下一下的为姜夫人梳着发,曾经光可鉴人的乌发已经暗淡灰白,但卫颂却小心翼翼的将变白的头发藏在里面,重新为她绾上发髻。自己的母亲已经憔悴至此,可那人却不见老态,这世界,到底是多么的不公平。
“颂儿,”姜夫人回过头看着卫颂,目光清澈纯净,:“你不开心。奴儿这么美,你看见奴儿为什么不开心呢?”
卫颂动作一顿,对上姜夫人泛起水雾的双眸,他让自己放柔了语气,道:“怎么会,见到奴儿,我很开心。”
姜夫人却想没听到一般,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垂着头道:“檀郎也是这样,以前他看见奴儿都很开心的,可后来,后来他喜欢上了别人,他看见我就不开心了。”她语气透着一丝诡异,不停的念叨着:“他不开心了、不开心了。哈,他不开心了……”
卫颂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母亲。”却被姜夫人一把推开,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别叫我母亲,你这个贱人!”姜夫人指着卫颂,目光诡异:“哈哈,小贱人,你你个小贱人。我多想划花了你的脸,你为什么是我生的。”表情带着几分恐怖,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贱人,贱人,我生的贱人、贱人……”她一边念叨一边慢慢蹲下,双手抱膝,摇晃着身体,不时的还发出诡异的笑声。
卫颂看着这样的姜夫人,觉得自己的心彻底冷了,碎了:“这是母亲的心里话,是么?呵呵”笑声里尽是悲凉,:“也罢……母亲好好休息,孤……不会再来了。孤会找人医治您…….会找人好好看护您,但,孤不会再来了。”他广袖轻挥,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骄傲,他又是那个傲视天下的齐太子卫颂了,至于那个温柔而柔软的颂儿,则被他永远的扔在了这个宫殿里。从此,三千浮华尽下眼,此心已成灰。
殿门又重新关起,姜夫人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她站起身,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又捋了捋鬓角散下的碎发。她来到窗前,扶起倒下的绣案,又重新一针一针的绣起了那幅肖像。
夕阳西下,照在这座荒凉的宫殿里,更添萧索。苑子里回荡着那首楚国小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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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等了一天,终于看见了卫颂的身影,他瞥见卫颂衣领处的已经干枯的血迹,微微有些吃惊。卫颂顺着他的目光,亦看见了那块血迹,他冲车夫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回府吧。”
“诺。”
卫颂回到太子府后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后,便换来了忌伯问话:“说吧,孤离开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倒也无事。”忌伯道:“太子吩咐将刺客的尸首送到大公子府上,老奴已经照办,他近来安稳不少。”他抬头见卫颂点了点头,表情里也看不出什么,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还有就是…...自殿下离开之后,陆续又有三个美少年被接进了宫。前日,最后一个也从君上的寝殿拖了出来。”
卫颂缓缓闭上眼,道:“这次又是哪里像?”语气森然。
忌伯小心翼翼的看了卫颂一眼,斟酌一番,道:“……眉眼神情……具有相像之处。”
卫颂一下子睁开眼,眼中寒光乍现,只听得“啪啦”一阵脆响,卫颂将桌上的东西狠狠的扫落了一地。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浊气,心中羞愤交加,还有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他现在一刻都忍不了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那老怪物碎尸万段,但,一想到姜夫人,他又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再次忍下这口气。
忌伯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转移话题,便问道:“殿下,是否将要去梨苑?”
卫颂一挑眉,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梨苑怎么了?”
显然,自家主子今日那话不过是随口说说,但他还是道:“您今早说过,要去梨苑看那位的。”
他本想一口回绝的,但他转念一想,此时他是应该抓紧玉素才对,于是他道:“走吧,是应该走一趟。”
而在梨苑,此时的玉素主仆,也在谈论着卫颂。今早,当忌伯说道君上有请时,卫颂的表现,明显有异,玉素便遣了李嬷前去打探,但太子府的奴仆口风倒是十分紧的,李嬷没问出什么,又怕问的太深,会让人起疑,所以只得放弃。无奈只好让墨离遣了他手下的墨侠上街前去打探。
只是得到的消息与玉素前世所了解的差不多,卫颂乃齐侯的第二子,其母姜夫人初入宫时倒是十分得宠,使得卫颂小小年纪便也极得齐侯的喜爱。之后齐侯对姜夫人的宠爱虽不如前,但也没有影响卫颂在齐侯心里的地位。但在卫颂十四岁那年,姜夫人一夜得了失心之症,人疯魔了。而使得卫颂在齐王宫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直到那年戴侯对卫颂出言不敬,而使得卫颂一怒之下灭了戴国,才使得卫颂又重得齐侯宠爱,且废除嫡长制,立了庶出的卫颂为太子。而最近几年,卫颂越发得宠,几乎所有的重要场合都是他代替齐侯去的。俨然成了齐国真正的掌权者。
玉素手指轻叩桌面,思绪在不停的飞转,墨离说的这些,有的是她知道的,有些则是第一次听说,而这些也不过只是明面上的说辞罢了,至于有些被掩藏的事实是什么,除了当事人,基本上无人知晓。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对卫颂的了解不过如此。仔细想来,上一世,自亲人相继去世之后,她一直在自怨自艾,自我放逐,失去了活着的信心。而卫颂却在此时走到了她的世界里,成了她的天,她的神,她世界里至高无上的信仰,又哪有人会质疑自己的信仰呢?所以她从不曾注意原来那个在她看来无所不能的爱人,他的经历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而这一世,她恨了,怨了。他成了她的敌人,她开始看清他,分析他,现在又为了战胜他而去了解他。可她又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了解,其实根本不是卫颂,至少不是真实的卫颂。她看到的,只不过是卫颂愿意让她看到的那个他罢了。
她想,上一世,作为卫颂的"挚爱"的她的堂妹玉旖,其实也从没看明白过卫颂吧。他们的孽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在她十岁那年,小她一个月的玉旖在那次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卫颂,而她知道玉旖喜欢卫颂,却没有制止,因为她想,反正齐国也不会娶她这个残疾,倒不如让玉旖嫁过去,即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
但,叔叔他们却等不及了,他们害死了她的父母,篡了阿弟的皇位,逼得自己不得不带着阿弟投奔齐国,到了齐国,卫颂对她不闻不问,直至阿弟病逝,中山国来使,卫颂才真正正视她,让她不自觉的掉入了他的温柔陷阱。然后他又勾搭上了玉旖,被她发现后,他不但不认错,反而还威胁自己不许说出去。
上一世,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利用罢了,中山国的骑兵天下闻名,而能调动他们的兵符,却在自己手上,他以为自己会交给他,可他却不知道,她慌乱间,根本忘了将兵符和金印带出来,他们一直藏在自己的床下。于是他失去了耐心,开始接近玉旖。玉旖与她一样,对卫颂而言,不过是棋子罢了。区别只在于她成了弃子,而玉旖却发挥了作用,于是作为交换,他要娶了玉旖,而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则挡了他的路,结局自然是处之而后快。
而这一世,叔叔谋反却没成功,玉旖也被自己逼得不得不逃亡在外,听说它曾来过齐国,却连卫颂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来,因为那时的卫颂正为来中山国做准备。这一世,卫颂对她也算用尽了心思,由此可见,对中山国,卫颂势在必得。
可作为雄踞一方的齐国掌权人,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获得中山国呢。卫颂的性格自信而骄傲,他的这种骄傲是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深刻如骨髓的,这样的他应该不屑,也没必要靠女人来获得成功才对,可他却这样做了。这是玉素一直都没想明白的。
直到今日,她看到了卫颂对待齐侯的态度,才有了一点眉目。作为给予他无限宠爱的父亲,他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再联想到姜夫人的怪病,玉素总觉得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她马上吩咐道:“离叔,墨家可有女弟子?”
墨离疑惑的答道:“这自然是有的,公主有何吩咐?”
“挑一个聪慧长相周正的送到姜夫人身边充作侍女,我需要她帮我打探些事情。”
“诺。”墨离应道,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一直被他疏忽的一点。
就在此时,便听到院中有人在说话:“素素可在?”来人正是卫颂。
“公主正在房中休息呢。”答话的是李嬷。
玉素与墨离对视一眼,墨离立马将棋盘摆上,玉素拿起棋子飞快的落在了棋盘上。
等到卫颂进了屋,便看见玉素正捏着个棋子,盯着棋盘,伴着个小脸,神情很是严肃。待到他靠近,才发现,这盘棋正是马车上他们两个下的那盘。当时是他执白,玉素执黑。如今玉素依旧执黑,但现在却是白子占了上风,细看之下,又发现,其中几步与他当时走的略有不同。他不由的“咦”了一声,坐了下来,拿起白子与她对弈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玉素微微扬起了嘴角。其实这棋局,她一个人在马车上闲着无聊曾复盘过多次,早就烂熟于心。所以才能如此之快的摆到关键的那几步。
而这一次的结果,自然是白子胜。
一局下完,卫颂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但他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又只能放下,他对玉素说道:“素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孤便带你去见弥子卿。”
闻言,玉素有些激动地道:“真的?”便是墨离也露出了期盼的眼神,卫颂见状不由笑道:“这还能有假,素素怎地对孤这般不信任。”
玉素闻言,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道:“不是不信任,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所以不敢期望罢了。”语罢。她又抬起头,望着卫颂,她的眼神带着盈盈的光辉,脸上还挂着羞涩的笑容,小脸上还有着微微的红晕,越发衬得她美人如玉了。
卫颂放柔了眼神,面露怜惜的神情,他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道:“不会的,弥子他一定会医治好你的。”
这,是一场演技的较量,认真便是输。
ps:上一章是二,我忘记打上了,抱歉抱歉,上一章显得口味稍重,但,就算是坏人也都不是刚开始就是心狠手辣的,所以我稍稍交待了一下卫颂性格形成的原因,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我在写的时候,总是不止一次的为他心疼,所以为了可怜的卫颂,各位想圈养的可以下手了,和我一样为他心疼的,请多多支持哦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