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玉素差人将宴席摆上,又将公子尧黎请到了玉疏殿。她挥退了侍者又郑重的嘱咐墨离,让他将大门敞开,亲自守在门外。身边只留下了李嬷在一旁侍候。这般布置就是想绝了那些不安分的人窥探的心思,而公子尧黎则颇有深意的看了玉素一眼。
玉素被李嬷抱到了案前,在李嬷的帮助下跪坐了下来。公子尧黎见此,微微皱眉,道:“殿中再无他人,素不必如此拘礼。”玉素却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答道:“已经习惯了,放心,它们早就失去知觉了。”玉素表面依旧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自己跪坐的到底有多辛苦,她下肢无感,只能将全身的重量依托于身后特质的支架上,以保持跪坐的姿势不变。多年不能行走,导致肌肉无力萎缩,双腿比一般人都要纤细。若不是李嬷多年悉心照料,只怕这双腿早就变成畸形。想到自己这双腿,就必定要想起一个人,就是她的堂妹,皇叔的长女玉旖,那个代替了自己最终成为齐夫人的女人。再想到今天她吩咐墨离偷偷放玉旖逃走,玉素不禁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颇显诡异的笑容。墨离只当她是心有不忍,虽不赞同,却也没违背。但他不知,猫捉到老鼠后,从不会急着吞入腹中,总是要玩弄一番,欣赏它们无力摆脱却又垂死挣扎的样子。现在的玉素,就是这种心情。她不急,这千年的徘徊,她练得最好的就是耐性。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没了这中山国做后盾的玉旖,是否还能成为他卫颂的挚爱,他们可千万别叫她失望才好。
公子尧黎只见玉素低头不语,只当是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玉素的伤心事,心中略有歉意,于是举起桌上的青铜酒樽,道:“多谢公主盛情招待,尧黎敬公主一杯。”
玉素收回自己的思绪,也举起酒樽遥敬公子尧黎,然后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的酒樽方道:“公子不必多礼,说来理应是素感谢公子之恩才是。李嬷,将吾予公子的谢礼呈上。”
“诺。”李嬷从玉素手中接过一个荷包,恭敬的奉于公子尧黎面前。
公子尧黎从荷包中取出一块饕餮纹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禁有些惊讶的道:“素这是……”
“这是我中山国的兵符,只凭它,便可调动都城的两万守备军,若是再有中山王金印,便可调令三军,举国上下,莫敢不从!”说罢,玉素便从袖中取出一方金印,放于案上,然后抬起头望着公子尧黎,目光灼灼,让人不敢直视。
就算是公子尧黎,也不禁为玉素的魄力叫了一声好,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装糊涂,道:“素这是何意?”
玉素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装糊涂,也不与他计较,只道:“今后,它就是公子的了,这算是报答公子出兵中山国的谢礼。”
公子尧黎推辞道:“素严重了,出兵中山国是父侯的命令,这礼要献也不是献给在下。”
玉素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对于公子尧黎的步步紧逼并不恼火,但也不耐烦与他如此兜圈子:“素虽只是一小女子,但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赵夫人与大公子嫉妒君的才能,对君诸多打压,赵侯因公子母亲的出身,对公子也并不看重,素知公子尧黎德才兼备,是真君子,对公子的遭遇也十分愤慨。所以在国于危难之际求助于赵国,又另附信一封送与公子,只为公子能亲至,换得中山国一线生机。素愿倾举国之力,送公子直上青云。所以这玉佩公子收下便是。”
公子尧黎闻言,也直言道:“若吾拿下中山国,中山国便是我囊中之物,不说这两万士兵,就是十万大军我也得来全不费功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玉素并不慌张,只是笑道:“公子若真有这打算,也就不会在这与素谈天说地了。公子就算拿下了中山国,那也是赵侯的,而不是公子的,公子又怎会为他人作嫁。”
公子尧黎抚掌大笑:“哈哈,素,这一次,尧黎真要对卿刮目相看了。不过素又怎能保证与卿合作吾便不会白忙一场?”
玉素见此,便知离自己的目标已经不远,于是欣然答道:“素既然将公子请了来,自是不会让公子白忙一场,三年,三年之后,玉素会将中山国连同金印拱手相送!”
公子尧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小丫头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予必有求。于是他道:“那素,所求为何?”
玉素不禁在心里感慨公子尧黎上道,她答道:“素还有一幼弟,希望公子能将他送至松鹤老人那里,侍奉三年。”
公子尧黎心里一惊,他师承松鹤老人一事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亲信知晓,这个丫头又怎么会知道,于是他道:“素从何得知吾识得松鹤老人?”
玉素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唉?原来公子竟识得松鹤老人?”
公子尧黎皱眉道:“你不知道?”
玉素无比真诚的点了点头,佯装天真的道:“素只是希望以公子的能力找找看罢了,若是找不到,就让阿弟跟在公子身边学习也是好的,原来公子早已与松鹤老人又交情,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公子尧黎气结,就算他再傻,现在也知道他被这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只是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就算公子尧黎如何聪明,也绝对猜不到,其实那个告诉玉素的人,就是他自己。就在玉素死后没几年,公子尧黎便在松鹤老人的帮助下迅速崛起,又过了几年,他就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与卫颂分庭抗礼的诸侯。到那时,世人方知原来公子尧黎竟是名动天下的贤者松鹤老人的爱徒。
公子尧黎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只是松鹤老人早已不收徒弟,你阿弟能否如他老人家的眼,就要看造化了。”
玉素点了点头,道:“这自是不能强求,若是松鹤老人不收,便是跟着公子也是他的造化。”
这话又惹的公子尧黎一阵郁闷,合着这是赖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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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离静候在玉疏殿外,他抬头望望已经即将落下的太阳,又看了看殿内依旧详谈甚欢的两人,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从晌午一直谈到现在,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公主是否受得住。
直到日落西山,公子尧黎才退出玉疏殿。
玉素被墨离安置在床上,墨离看着她疲惫的神情欲言又止。玉素将墨离的表情看在眼里,她双眼微合,倾身靠在软垫之上,一手撑头,手指轻轻的按揉着太阳穴,“离叔,您看公子尧黎此人才干如何?”墨离想起那个男人,不禁微微颔首道:“公子尧黎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玉素闻言睁开双眼,轻笑道:“离叔,您又何必与我绕弯子,是必成大器,却不是一方霸主,您不看好他。”墨离微叹一口气道:“公主,公子尧黎虽有才能,但他生母为昆仑奴,他身上有着一半胡人血统,赵侯之位,注定与之无缘。”
“那叔以为公子尧黎品性如何?”玉素又问道。
“乃真丈夫也!”墨离脱口而出。
玉素微微一笑,又问道“何以见得?”
墨离道:“臣貌若莽汉,衣同庶民,初遇公子尧黎,公子却以贤士之礼待臣。公主容色倾城,公子尧黎却视若平常,不因公主落难而以身相欺,反因公主之才而尊之重之,足可见其品性之高洁。”
玉素支起身子,道:“他既才德兼备,为何不可为君?难道只是因为他的血统?”
墨离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玉素不禁哈哈大笑,道:“世人如叔这般所想者,不知凡几。素来世人都喜锦上添花,却甚少有人雪中送碳。若他真是花团锦簇,又怎能显出我们呢?”
墨离恍然大悟,心中对玉素更是佩服。
玉素又在墨离的帮助下重新躺,在墨离告退前,又嘱咐道:“可以将阿弟接回来了。”
“诺。”说罢,墨离便躬身退下。
待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玉素方睁开眼,身下的兽皮毛毯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她忍不住用手细细摩擦,这毛毯还是阿弟用百张雪狐皮制成的,她腿有残疾,素来畏寒,这是阿弟送她的生辰礼物。为了这雪狐,阿弟在昆山之巅住了整整半年。想到阿弟,她心中的想法越加坚定。她撑起身子,费力的掀开厚厚的兽皮毛毯,将金印重新放到床下的暗格中。谁能想到王叔子肖寻遍整个中山国王宫都寻不到的兵符和金印,会被她日夜睡在身下,在那些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玉素心中泛苦,父皇,阿素将您毕生基业拱手相送,换得阿弟一时的太平,您会怨我么?她心里没有答案。只是也再无睡意。而今夜无眠的人又何止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