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重重叠叠的屋檐下的过道回廊里，一个青绿色的袅娜人形儿徐徐而来。
雅尔檀抽回了原本被素娘握着的双手，冬葵一向不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是谁？
“奴婢给格格请安，奴婢见过素娘姑姑。”那人儿口齿清脆地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雅尔檀问。
那小丫鬟低着头很恭顺的回道“三小姐来萃华园了，疏影梅居的谢小姐也过来了。冬葵姐姐已经请她们去正厅喝茶了。”
雅尔檀颔首，淡淡道“恩，我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儿？”
那小丫鬟脸一红，有些激动的说“奴婢叫小柳儿。”看她双手搓着衣带，神情也很羞涩。
这是个颇有些姿色的小丫鬟，身量苗条、面容虽然稚嫩但是不难看出以后长大将有的明媚。
雅尔檀看了眼素娘。后者似乎很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小柳儿。
素娘唇畔泛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那审视的眼神也被柔化了不少。“小柳儿，你是哪个姐姐手底下的人啊，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儿？我瞧着你面生呢。”
小柳儿看着有些拘谨，但看得出来是个伶俐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的动了动，声音脆生生的交代了自己的来历背景。
“奴婢是上月才有幸进萃华园的，所以素娘姑姑您才瞧着奴婢面生呢。奴婢打小儿就在夫人的陪嫁庄子里长大的，管事妈妈前两个月到庄子上查看果蔬，瞧见奴婢会侍弄些花花草草，就说让奴婢来侍候格格您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如今能有幸在格格这里伺候，奴婢真是日日都高兴地不得了。只有把碧彤姐姐吩咐的事情都办得更加认真仔细些，才对得起良心呢。”
碧彤？雅尔檀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闲闲的问“碧彤这丫头脾性一直不太好，你进来这么些天可有吃过挂落？”
小柳儿面上浮现出难为情的神色，嘴皮子动了动，最后懦懦的说“是奴婢自己毛手毛脚的惹恼了碧彤姐姐，她才罚了几回奴婢。”
是个心性不坏的，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伶俐的丫头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个小柳儿亦然。碧彤是掌管院里花草侍弄的二等丫鬟，性子有些火爆，脾气直爽了些，容易等罪人，对底下的小丫鬟要求也很严格。如今看她心肠却是不坏的，并没有趁机在主子跟前儿告小状。
“你说，你是在夫人的庄子里长大的？”素娘又问。
小柳儿是个有眼色劲儿的忙说“是老爷的元夫人，格格的亲额娘。庄上的老人们这些年一直念着夫人，奴婢知道咱们夫人是最兰心蕙质、善良大方的好主子呢！”
雅尔檀闻此，神色稍缓，语气温和的说道“你这般伶俐，只侍弄花草，岂非可惜？可还有什么擅长的？”
小柳儿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的厨艺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奴婢的娘亲说了，味在其次、干净方是第一。奴婢所做的菜肴虽然不比院里小厨房的手艺，但是奴婢所经手的食材那都是细细检查过几十次的，万不敢有疏忽的。若论长处，奴婢小时候曾跟人学过一些实用的菜理。”
雅尔檀哦了一声，歪头瞧见素娘，见她果然很感兴趣的说道“那我今儿便考考你，如何？”
小柳儿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说“请素娘姑姑提问。”
素娘抿了口茶，认真的问“我且问你，给产后的妇人滋补用些什么汤品好啊？”
这个问题是有难度的，小柳儿看着就只有十一二岁，这么小的丫头呀哪里知道妇人应吃什么？
却见小柳儿略一思索就张口回道“枸杞猪骨汤、归苠炖鸡、当归生姜羊肉汤、香菇木耳炒猪肝、豆腐猪血汤。”
素娘有些惊喜，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可以调教的。看底子到不比丹青姊妹差。
“我再问你，给娇贵的小姐家滋补，该用什么好？”素娘再问。
“灵芝小麦粥、荷叶蒸红枣、郁金鲫鱼汤、苦瓜汤。”小柳儿伶俐地说。
“那给有秋季咳疾的人该吃什么？”素娘微笑着问，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重视。
“应以养阴清热、润燥止渴、清心安神的食品为主。”小柳儿道“新鲜的藕片加些百合汁再淋上一层蜂蜜，味道极好，又可以润肺止咳。”看她说的是头头是道的样子。
“你哪里学来的药理？这分明是药膳，根本不是普通的菜理。”雅尔檀眯起眼，有些冷冷的问道。
一个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丫头，怎么会这些？她身边四个婢女的厨艺都不错，也懂这些滋补养生食品的好处，可是她们是由翠妈妈专门教过的，这个小丫头在庄子里怎么学的这些？不简单。
小柳儿听她这么问，涨红了脸，声音低低的说道“奴婢小时候贪玩曾经溜到隔壁庄子玩耍，后来却机缘巧合的遇见了那个庄子里住着的一位落魄了的医家娘子。她待奴婢甚好，也常教授奴婢一些药理，好让奴婢学会做药膳，将来有出头之路。”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流霜，又迅速低下头“那位娘子为人纯良，可怜她前几年丧了未婚夫君，她又是个贞烈的女子，如今顶着未亡人的名义待在娘家的庄子里深居简出的，好不冷清！”
雅尔檀淡淡的疑问道“她身边没有伏侍的丫鬟婆子吗？怎么就偏偏瞧中了你？照你这话说的，你又没给她什么好处，她何故这么与你一个下人交好？”言语很犀利。
小柳儿面色低沉的说道“那位娘子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她身边只有一个婆子伏侍。她说她娘家前两年就没人了，她一直寄居在姨妈家中，就是那家定了婚事的人家。虽说这样不光彩，可是她一个落魄了的孤女也只能寄人篱下。她那未婚夫就是她姨妈的儿子，听说是个好的。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了娘子孤苦一人。”
眼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来，小柳儿抽噎着继续说“她姨妈家里，她是住不得了的。娘子说那是户富贵人家，家里妻妾多风言风语更多，便是她姨妈也觉得是她克死了那位少爷，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外甥女一来人就没了。她姨妈面上疏远了、心里更是怪罪。娘子只好拿着早年变卖家产剩下的金银，买下了咱们庄子隔壁的小农庄。从姨妈家里搬了出来之后，只有一个婆子伺候她，庄上还有一个买来看门的老头子，生活过得很清苦。”
素娘听了，心下动容，见小柳儿哭的满面是泪珠儿，怜惜道“莫哭了，听你这么说，这个娘子是个有本事的？”
“恩恩，娘子她不仅是个能写会算的，而且精通医理呢。”小柳儿红着鼻子，大眼睛泛着泪花，肯定的说道。
雅尔檀拨了拨头上的木兰花簪，她看得出来，素娘是对那个会做药膳的人感兴趣了。也罢，这个女子的身世听着便可怜，又说是个有些本事的。不如见一见？
“行了，你也莫哭哭啼啼的。这样子说下去，三小姐她们可要等急了，素娘咱们去正厅吧。”
素娘应了一声，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雅尔檀优雅的站起来，走过小柳儿身侧时淡淡的说了句“今晚上到内院来一趟。”
小柳儿因着抽噎抖动的臂膀怔了一怔，抬起头来时只能看见主子步步生莲的影子了，眼里涌出了喜悦，谁也不愿意在底层苦苦挣扎不是？能逮着机遇往上走的人才是聪明人，小柳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绕过石桌往青松下的转角行去，又走上了反方向的甬道，脚步很轻快，在明媚的阳光下，越发的轻盈如蝶。
萃华园的正厅在院子第一进，从院门走进来就是满地的青石板，每走一步就是清脆的声音，脚底微凉的触觉很清晰。
正厅是会客的地方，这里的摆设很素净高雅，清一色的酸木枝家具，地上是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走进来能闻到淡淡的清香。是每一根柱子旁相依的粉彩栖地大瓷瓶里娇艳欲滴的花朵，芬芳清淡的香味很是宜人。柱上悬着的是素云罗，颜色淡泊而质地轻飘飘的像纱，堂上悬挂着的书画无一不是名家作品。这样的陈设，虽素雅却自有清冷的奢华，坐在厅中，赏析名画、品着香茗，自又是一番享受。
齐佳完琦白皙的手捧着青瓷茶盏，静静的品着茶水，半晌才淡淡的说“大姐姐怎么今日来得这样迟？谢小姐怕是坐的有些无味了吧？”
对面端坐着的谢伊人闻言，抬眸一笑道“并没有，我看这里摆设有几分江南的韵味，细细品着甚好。”
齐佳完琦原本是个恬静的姑娘，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有些讽刺的弯了弯嘴角道“谢小姐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张口便是，左右大姐姐这里并不缺这些东西。”
谢伊人眸色暗了暗，面上依旧柔和道“哪里的话，伊人只是觉得大格格的品味高雅脱俗，其间含有江南雅韵罢了。”
齐佳完琦露出一个有些凉意的笑容“大姐姐自然是最好的，她这里的东西哪一件儿不是稀罕物？所以总是遭别人惦记不是？”
谢伊人有些讶然，三姑娘昨日尚且是个温和文静的姑娘，怎么今日说话就有些无理起来？
“伊人并没有惦记什么，想是三小姐会错意了。若说稀罕物，三小姐昨日相赠的沉香，伊人更是欢喜呢。”
“很名贵吗？”齐佳完琦忽然问道。
谢伊人掩口不言，她身边的丫鬟菊枝狠狠的皱了皱眉，这个三小姐，是怎么回事？
齐佳完琦有些意味难明的瞥向她的腕间，慢悠悠的道“谢小姐来了一趟齐佳府，收获的哪里在乎那么一点子沉香？”说完嗤笑一声，似是不愿与她为伍，语气却是酸溜溜的。
谢伊人下意识看向腕间，那对稀世珍宝正静静的卧在她的葱白手腕上。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齐佳完琦对她为什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是啊，初来乍到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这满屋的东西，跟这对镯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少女一袭名贵的粉色蝶戏水仙裙衫，视线往上移去。姣美的容颜此刻有些冷意，那满头的青丝被一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挽起，青绿色的碧玉光泽竟有些灼伤了她的眼。
这就是高门贵姝啊，心底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谢伊人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虽然今日三小姐对她颇有微词，她也能理解，毕竟她初来就得了大格格的缘分。难免这位年纪稍小些的三小姐会吃醋，于是也只是一笑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