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华园的内院，雅尔檀的闺房里，一片欢声笑语里宛若娇花的女儿家羞红了脸。
正院送礼一事后，谁都知道大格格青睐梅姨娘的内侄女谢小姐，一段日子下来，竟连三小姐也和她相交甚好。
雅尔檀瞧她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仍是双颊绯红，不由轻笑一声说“这样羞涩作甚？我叫你选，你选便是了，不用顾忌太多。”
坐在绣墩上的谢伊人一听这话更是坐立难安。她原本就因为前些时日雅尔檀说了要送一拨丫鬟给她，打心底儿只有深深的感激了。哪里想得到今天格格邀请她到香闺一聚，竟然是要她自个儿在萃华园挑选奴婢以后到疏影梅居去侍奉她。
这样大的抬举和信任，谢伊人越发觉得心底难安了。
“姐姐这院里的丫鬟们都是好的，哪里用得着妹妹我来挑三拣四的。”她脸颊微烫的说。
不待雅尔檀说话，坐在一旁的齐佳完琦捂着小嘴儿笑了“谢姐姐，你不必推辞，大姐姐既然说了让你选几个合自己眼缘的，你就选吧。”看她仍然想要推脱的样子，笑嗔道“你这样推来推去的，不要说大姐姐了，我看着都恼了！”
看着神情温和的雅尔檀，谢伊人有些难以启齿的说“妹妹我没什么能报答姐姐的，你这样大的礼我心里真正是受之有愧。”
雅尔檀反问道“我可有说过要你回报我？”
见她清凌凌的目光盯着自己，谢伊人双颊绯红心里满是感动。
齐佳完琦一看这场景，忙出来打圆场，嘴里温柔的劝“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了，谢姐姐你就别使性子了。我们满家女儿最是爽直大方的，你再推三阻四的，可就真的失礼了。”
捏紧了手里握着的绣帕，谢伊人咬咬牙，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既如此，我也不再拘于小节了。总不能负了大格格和三小姐的一番好意。”
听她总算是同意了，雅尔檀柔软了眼神，唇边泛出丝丝笑意道“恩，这才对嘛。”
转过头吩咐立在一旁听从伏侍的丁香道“把底下的丫鬟们都集中在院里。”
丁香听了嘴上先应下，从容不迫的往屋外走了出去。
正屋门口那里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正是前段时间被提拔留在外间伺候的小柳儿。
瞧见丁香出来，小柳儿面带三分笑的问“丁香姐姐，可是屋里的茶水凉了？我这就打发人去重新煮茶。”
“不用。”丁香伸手牵住了她的袖口，神情颇有些严肃的说“你现在去耳房里通知几位姐姐们一件事儿。”
小柳儿停住了正要迈出的脚步，张口就问“什么事儿？”
丁香伸回手，脸色淡淡的说“谢小姐来咱们院里挑几个可心儿的丫鬟到疏影梅居去伏侍，现在咱们格格吩咐所有的丫鬟都到院里集中，就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小柳儿心里一突，面色有些紧张的问“谢小姐喜欢哪样的可人儿？”她可不想被挑走，自家格格虽然为人请冷了些，可是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品性儿都是一等一等出众，这样的主子跟着才有盼头。何况她才被提拔到内院伏侍不久，这样好的待遇，她一点也不想失去。
丁香瞟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去戳破。嘴上只说“这我怎么知道？你只管去通知她们便是，其余的事情也不是我能晓得的。”
小柳儿心里着急又自知没办法，只好提着翠绿裙摆小跑着往最近的耳房去了。
看她跑了几步，丁香在后头不轻不重的跟了一声“这事儿不要去打扰你依兰姐姐，不用去她那里了。”
“哎，我知道了。”小柳儿忙转头应了一声。依兰姐姐病着，想必是格格吩咐人不去打扰她的。
萃华园小厨房里一个身穿鹅黄色夹袄的小丫鬟，正坐在矮凳上专心的看着煎药炉子，时不时掀开炉盖子看一下。
这会儿格格已经用过了午膳，所以厨房里没有人，她才会选择这个时候进来熬药。依兰姐姐这一病就是大半月，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好。
有些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她忙站起身子，掀起布帘子往门外一看。
一个干净朴素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翠妈妈，您怎么来了？”小丫鬟陪笑着问。过来的正是厨房的掌事厨娘，翠妈妈。
翠妈妈看上去是个面容慈和的人，她伸出一双带着厚厚茧子的手抚了抚衣摆，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会儿肯定在厨下熬药，格格让所有的丫鬟到院子里。我想着你在厨房里，要是不知道这事儿没能及时过去，被上头的姐姐或是格格知道，可是要遭骂的。”
小丫鬟正是依兰身边的红叶丫头，一听这话忙感谢着说“叶儿谢谢翠妈妈了，我这就过去。”
翠妈妈看她要出门往内院的抄手游廊小跑去，忙又追问“你是要去内院找你依兰姐姐？”
红叶忙站住说“恩，依兰姐姐一个人在屋里躺着她恐怕也不知道这事儿。”
翠妈妈道“这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是内院里的小柳儿先传开的，你姐姐那里怕是早就知道了。”又加重语气说“你自己快去吧，横竖我一个婆子也不是你们这些小丫头，我没事就给你看着炉子里的药。等会儿这药煎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哎，谢谢翠妈妈，那我这就去了。”红叶毕竟年纪小，听了这话急忙忙的就往回廊那头跑去。
翠妈妈有些羡慕的说了一句“小丫头就是年轻啊，瞧这蹦蹦跳跳的劲儿。”说着走进厨房里，替她看着那炉里的药。
待到雅尔檀携着完琦与谢伊人慢慢走到庭院的时候，一院子姹紫嫣红的脂粉女儿们早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主子来了，忙规规矩矩的一排排的站得端正。
三人落座在青松下的梅花石桌旁，雅尔檀看了一眼谢伊人，温和的说“你看看可有合眼的。”
丁香宝绿冬葵三人并立在自家格格身后，她们是贴身大侍女自然不是能轻易相与他人的。谢伊人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就没把打量的眼光放在她们几个的身上。
第一个走上前来的是一身水红秋裙的妙龄少女，她的身段儿丰满高挑，是个有几分艳色的女子。
“奴婢是二等丫鬟红苕，是宝绿姐姐手底下的人，现如今掌管着针线房。”红苕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宝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虽然近身伏侍格格，但因为手活儿特别灵巧所以针线房的人也是她一个个仔细教出来的。
红苕是针线房的主事，不能要。谢伊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红苕得体的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脚步带着三分轻松。
接下来走上前来的四个少女，无一不是萃华园体面的二等丫鬟，一个个瞧着都是机灵的丫头。萃华园的丫鬟们果然是有些出色的。
齐佳完琦看她微笑着婉拒那几个人，心里有些赞赏谢伊人，她是个知情识趣的，这几个知根知底的丫鬟都是打小儿培养出来伺候大姐姐的。和依兰几个人是一块儿教养起来的，虽然不比贴身侍女亲近那也是大姐姐使唤惯了的人。如果她开口要，自己一定会婉言相劝的。
只见一身朴素蓝裙的少女缓步走了上来，语气平平的说“二等丫鬟芷兰给谢小姐请安。”
芷兰？雅尔檀想了一想这么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丫鬟，似是负责内院打扫的人。瞧这排名，应该是与依兰是同一拨入萃华园的吧。
“抬起头来，我瞧瞧。”谢伊人温文尔雅的笑着说。
待那女子抬起头来，定神一瞧，是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容，在这一堆姣美的女孩子里算不得显眼。
这个倒是不错，为了确定是不是个可以领走的。她又问“你平时是做什么的？”
芷兰神情平淡的回道“奴婢负责内院的清洁。”
谢伊人眼睛亮了亮，问“可会刺绣、烹茶之类的？”
“奴婢绣工、烹茶、制膳、算账都还尚可，管事妈妈给的结果是乙等。”芷兰回答。
小丫鬟们被买入府中为奴为婢都是要经过驯养的，由府上各个方面的管事妈妈派人教她们学习本事，最后送到院子里伏侍主子之前会有考核，萃华园里的乙等标准在别的新贵府上那都是甲等了。
谢伊人对雅尔檀一笑，语气诚恳的说“姐姐，我看着芷兰就很好。”
雅尔檀虽然有些意外，不知道这个芷兰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让她另眼相看了，但仍然颔首道“芷兰以后你就在疏影梅居好好伏侍谢小姐。”
“妹妹可要给她改个名儿？你家里的丫鬟们都是什么行字排名？”
谢伊人身后立着的是贴身丫鬟菊枝，她听了这话福了福身子，恭敬的说“奴婢府上的几个丫鬟都是枝字排名，我家姑娘祖父祖母身边伺候的是文枝、云枝两位姐姐。”
雅尔檀听了点点头问“伊人妹妹你怎么说？”
“以后你就叫兰枝，可好？”谢伊人微笑着问。
芷兰听了，脸上仍旧神色淡淡，嘴里倒很规矩的应了一声是。
谢伊人不禁嫣然一笑。
夕阳西下的时候，谢伊人一行人离开了萃华园，走之前她一再道谢，雅尔檀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她。
来的时候是一主一仆，走的时候，谢小姐身后多了一个一等贴身侍女兰枝，她静静无言的跟在新主子后头。还有四个年纪稍小的小丫鬟，梳着俏皮的双丫鬓、眼神灵动活泼，看着就讨喜。这几个小丫鬟都是底子干净、手脚灵活的女孩子，因为年纪小所以没有那么多的牵挂顾虑，一个个叽叽喳喳欢喜的讨论着去疏影梅居的新生活。
在回怡月轩的石子路上，齐佳完琦身边伏侍的轻红有些不明白的问“小姐，您说谢小姐怎么净挑那些还没张开的毛丫头？”
萃华园里的丫鬟个顶个儿的出彩，怎么最后领走了几个小丫头片子，真正是没眼力见的汉女。
“不选这些个，难道要选依兰她们？”齐佳完琦挑了挑秀丽的眉。
走在左边扶着她的平绿听了，轻声说“依兰姐姐她们是大格格的贴身侍女，怎么能随意送人。谢小姐看着不像是没有成算的人。”
轻红不以为意的继续说“依兰又怎么了？也不过是个奴儿，前些日子不还惹恼了大格格吗？奴婢听说她现在躲在屋子里都没法见人，大格格跟前儿是没她站脚儿的地了。”
这话听得齐佳完琦蹙了蹙眉，依兰是怎么惹恼姐姐的，雅尔檀早已经告诉她了。是该令她吃些苦头，素娘是伏侍过姐姐亲额娘的老人儿，居然把她比作厨娘，哪能不让姐姐起心火呢？何况姐姐本来就有心思打发她出府。
于是说“她不是病了吗？自然不能伏侍大格格了。”
轻红见她爱听这些，忙麻溜着嘴皮子说“病了就该挪出去，大格格偏还允许她留在萃华园养身子，她真真儿是不会珍惜主子赐下的好福气。就说今儿，大格格院子里的人个个儿都来了，偏她不见人影，这算什么事？”
平绿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没话反驳她，今天是真没看见依兰这个人。
轻红又说道谢伊人的事情“就算是依兰几个没得挑，那红苕和冬晴几个也比那什么芷兰要好啊。怎么就挑走了那个不会说话的锯嘴儿葫芦？”
“好了，她选什么人是她的事儿，你这么认真作甚？”齐佳完琦轻声斥责道。
轻红忙低下头说了句奴婢知错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平绿见了心里又多了几丝烦躁。
被她们提到的依兰，现在正泪水涟涟的跪在雅尔檀的闺房里。
刚送走了谢伊人她们，她回身就令人把依兰叫了过来。打发了冬葵几个都出去，只剩下主仆两人对视着。
坐在软榻上，雅尔檀的脸色有些冰冷，语气漠然的说“我看你是越来越有副小姐的架子了。”
脚下跪着的人其实瘦的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以往明快秀丽的模样了。
“咳咳，格格，奴婢，咳，奴婢知错。”依兰拿着素色手绢儿捂着嘴，神色有些痛苦的看着她“你别动气，伤身子。”
冷笑一声她问“今天我吩咐所有丫鬟侍女都到院子里去，你呢？你是个死人吗？还是说你不算萃华园的人？”
听了这话依兰咳嗽得更严重了，她却用帕子强捂住口鼻，哽咽道“奴婢知错，奴婢不知道方才的事情，咳咳，所以就没起来，奴婢知错了。格格要罚奴婢没事，奴婢只怕这身病气沾染上格格，还请格格，咳咳，让奴婢到门口跪着，离格格远些才好，咳咳。”
看她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迅速涨红，雅尔檀深吸了一口气冷漠的说“我如今也习惯了丁香几个的伏侍，你这病待在府里看起来也是不见好。你出府到家去养病吧，也不必回来了，到了年关我让人送一份体面的嫁妆给你。”
这是要打发她走？脸上青筋忽隐忽现，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里，泪水大滴大滴的顺着瘦削的脸颊流淌下来。
“是奴婢听错了，对不对？”依兰语气轻柔的问“一定是奴婢听错了，咳咳，格格怎么会，咳咳，怎么会不要奴婢伏侍了呢？”
对，一定是她听错了，手指用力的攥住了帕子，指尖发白了也不肯松开。
依兰苍白无力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就像她曾经那样的笑容，那时候她伏侍格格，对的，是她伏侍格格长大的。
所以格格怎么会不要她呢？
脑海里恍惚想起来有人从她那里拿走了库房钥匙，是谁来着，喔，是冬葵。
格格只是一时生气，暂时下了她的掌院大权而已。喔，可能还会降她做二等丫鬟，这是她这些天躺在病榻上一日日想过的。
格格不会打发她走的，出府回家？依兰从没想过，别人想走，她没想过。
她是要伏侍格格一辈子的，以后还要做格格的陪嫁侍女，看着格格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沾着格格的光，给未来额驸做个通房丫鬟。做姨娘？只要格格不生气那自然也是好的，主仆两个共侍一夫不是极好的吗？
不管是外头买来的良家女子还是别家府里的丫鬟，都是比不上她的！她对格格才是一心一意的忠诚啊。
依兰泪光里泛着柔波，她不会离开格格，她不能离开格格，这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的事啊。
离开萃华园，她怎么能放心的下格格？莫非真要自己胡乱嫁个小厮了此残生？不！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