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7706900000013

第13章 德纳第实施绑架

3点钟,马吕斯看见容德雷特在穆夫达街上走过,便跟在后面。

容德雷特走进格拉西尔斯街上一栋最破烂的房子里,待了一刻钟左右又回到穆夫达街。接着走进一家铁器店,几分钟过后,马吕斯看见他从那铺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白木柄的钝口凿,往大衣下面藏。

马吕斯想,要趁容德雷特不在家,赶快回去。他大步赶回家时,大门还开着。他踮起脚上了楼,走过那些空屋子门口时,马吕斯看见其中一间里有4个人头。他怕引起注意,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这时,他便听见毕尔贡妈妈走了,大门也关上了。

当时大致是5点半,离动手的时间只有半个钟头了,他能听见自己动脉跳动的声音。

容德雷特的穷窟里声息全无。

几分钟过后,马吕斯听到下面的门转动的声音,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上了楼梯,穿过过道,隔壁门上的铁闩一声响,容德雷特回来了。

立即,好几个人开始说话。

“怎么说?”那母亲问。

“一切溜溜顺。”容德雷特回答。马吕斯看见他把一件重东西放在桌上,是把钝口凿。

马吕斯听到一阵火钳或其他铁器和煤块相撞的声音。容德雷特说:“门斗里涂上油了吧?不能让它出声音。”

“涂过了。”那母亲回答。

“什么时候了?”

“快6点了。”

“见鬼!”容德雷特说:“小的应当去望风了。来,你们两个,听我说。”

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容德雷特又提高嗓门说:“毕尔贡大妈走了吗?”

“走了。”那母亲说。

“你担保隔壁屋子里没有人吗?”

“他一整天没回来,你也知道现在是他吃晚饭的时候。”

容德雷特说:“到他屋子里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家,大姑娘,带支蜡烛去瞧瞧。”

马吕斯连忙两手两膝一齐着地,悄悄地爬到床底下去了。

他在床下还没有蜷伏好,便看见从门缝里射来的光。

“爸,”一个人的声音喊着说,“他出去了。”

他听出是那大姑娘的声音。

她父亲喊道:“还是要进去看看。”

房门开了,马吕斯看见容德雷特大姑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她还是早上那模样,不过在烛光中显得更加可怕。

她直向床边走来,马吕斯一时慌到无可名状,但是在床边墙上,挂了一面镜子,她要去的是这地方。她踮起脚尖,对着镜子顾影自盼。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翻动废铁的声音。

“怎么了!”她父亲喊,“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看床底下,看家具底下,”她一面理自己的头发,一面回答,“一个人也没有。”

大姑娘嘴里嘟囔着:“大雪天还得光着脚板去放哨!”

“明天你们就有闪缎靴子穿了!”那父亲说。

她们下了楼梯,几秒钟过后,下面的门关上了,这说明她们已到了外面。

马吕斯重新回到墙上的小孔旁注视着。他看见一个铁皮炉子内满炉煤火,炉皮已被烧红,那把钝口凿正深深地插在烈火中。他还看见门旁角落里有两堆东西,一堆是铁器,一堆是绳子。

忽然,容德雷特提高了嗓门:“这儿得有两把椅子才行。”

马吕斯感到自己腰里一阵战栗,当他听到容德雷特大娘轻轻松松地回答:“成!我去把隔壁的那两把找来就是。”

话没说完,她已开了房门,到了过道里。

马吕斯来不及再去躲在床底下。

“把蜡烛带去。”容德雷特喊道。

“不用,月亮照着呢。”

马吕斯听见容德雷特大娘在黑暗中摸索他的钥匙。门开了。他惊呆了,只好待在原处不动。

容德雷特大娘昂着脑袋,没有瞧见马吕斯,拿起马吕斯仅有的两把椅子走了,房门在她背后哐一声又关上了。

她回到了那穷窟。

马吕斯这才看出他先头认为不成形的那一堆东西,原来是一条做得很好的软梯,结有一级级的木棍和两个挂钩。

这条混在废铁堆中堆在房门后面的软梯,和几件大头铁棒的粗笨工具,早上还没有在容德雷特的屋子里,显然是下午马吕斯外出时,搬来放在那里的。

马吕斯从背心右边的口袋里取出手枪,把子弹推进了枪膛。

手枪在子弹进膛的时候,发出了一下轻微清脆的声音。

容德雷特惊了一下,从椅子上欠身起来。“谁呀?”他喊道。

马吕斯屏住呼吸,容德雷特细听了一阵,笑了起来,说道:“我真傻!是这板墙烤裂发出的声响。”

马吕斯仍把手枪捏在手里。

圣美达教堂的钟敲响了6下。

容德雷特用脑袋数着钟声,第6响敲过以后,他用手指掐熄了烛芯。接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细听过道里的动静,听听走走,走走又听听。嘴里嘟囔着:“只要他真肯来!”

他刚坐下,房门开了。

容德雷特大娘推开房门,自己留在过道里。

“请进吧,先生。”她说。

“请进,我的恩人。”容德雷特连忙站起来说。

白先生出现了,他神态安详,庄严可敬。他拿出4个金路易放在桌上。

“法邦杜先生,”他说,“这是给您付房租和应急的。以后我们再说。”

“天主保佑您,我的慷慨的恩人!”容德雷特说。

戈尔博老屋寂静、黑暗,可怕到了极点,在这老屋里,在这凄凉昏黑的环境中,唯有容德雷特的那间空闲屋子里点着一支蜡烛。两个男人在这穷窟里坐在一张桌子的两旁,白先生神色安详,容德雷特笑容可掬而险恶骇人;他的女人,那头母狼,待在一个屋角里。

马吕斯觉得警察已埋伏在附近,等待信号,准备动手。

白先生望着那两张破床说:“那可怜的小姑娘,受了伤,现在怎样了?”

“不好,”容德雷特带着苦恼和感激的笑容回答,“很不好,我的高贵的先生。她姐领她到布尔白包扎去了。您回头就能看见她们,她们马上便要回来的。”

“法邦杜夫人已经好些了?”白先生又问,眼睛望着容德雷特大娘那身奇装异服,这时她正站在门口,仿佛已开始把住出口,摆出一副威胁的、几乎是战斗的架势注视着他。

马吕斯抬起眼睛,忽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他先头不曾见过的。这人刚进来不久,他动作那么轻,因而没人听见门枢转动的声音。他光着两条刺了花纹的胳膊,脸上抹了黑。

“这是个什么人?”白先生说。

“这?是个邻居。您不用管他。”

房门轻微响了一下,又进来一个人,走去坐在床上。这第二个人和第一个一样,也光着胳膊,还戴着一个涂黑了的面具。

这人尽管是溜进来的,却没躲过白先生的视线。

“您不用理会,都是些同屋住的人。我刚才说,我还有一幅油画,一幅珍贵的油画……先生,您来瞧瞧吧。”

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由于开始有了戒心,白先生的眼睛尽管看着那油画,却也在注意那屋子里的人。这时,已经来了4个人,3个坐在床上,1个站在门框边,4个全光着胳膊,脸上抹了黑。

白先生直立起来,靠墙站着,眼睛很快地向屋子四面扫了一遍。容德雷特在左边,容德雷特大娘和那4个男人在右边,靠门的一面。那4个男人没有动。

忽然,容德雷特那双阴沉沉的眼睛一下子冒出凶狠的光焰,他咄咄逼人地向白先生走上一步,炸雷似的对他吼道:“你可认得我?”

门突然开了,又出现了3个男子,脸上戴着黑面具。第1个是个瘦子,拿着一根裹了铁的粗木棒。第2个是彪形大汉,倒提着一把宰牛的板斧。第3个,肩膀宽阔,将一把奇大的钥匙握在手里攥成拳。

白先生脸色苍白。他好像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头在颈子上慢慢转动,以谨慎惊讶的眼神,注视着那些围着他的每一个脑袋,但是绝没有一点儿畏怯的样子。他把那张桌子当做自己的临时防御工事,把两只粗壮的拳头放在他那椅背头上,形态威猛惊人。

那3个抹黑了脸、光着胳膊的人,从废铁堆里,一个捡起了一把剪铁皮用的大剪刀,一个捡了一根平头短撬棍,另一个捡了一个铁锤,全一声不响地拦在房门口。

马吕斯认为只差几秒钟便是应当行动的时候了,他举起右手,准备随时开枪。

容德雷特和拿粗木棒的人密谈过后,又转向白先生:“难道你不认得我吗?”

白先生直对着他的脸回答:“不认得。”

于是容德雷特一步跨到桌子边,身躯向前凑到蜡烛的上面,叉着手臂,把他那凶恶的下巴伸向白先生的脸,尽量逼近,白先生却泰然自若,纹丝不退。容德雷特大声吼道:“我并不叫法邦杜,也不叫容德雷特,我叫德纳第!我就是孟费郿的那个客店老板!你听清楚了吧?德纳第!你现在认得我了吧?”

白先生镇静地回答说:“我还是不认得。”

马吕斯的四肢一下子全抖了起来,他感到有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德纳第——这名字是他铭刻在心的,是在他父亲的遗嘱上的!眼前的便是德纳第,他父亲的救命恩人竟会是一个匪徒!马吕斯一心希望舍命报答的这个人竟会是一个魔鬼!他几乎昏了过去。德纳第在桌子前面踱来踱去,得意到发狂。他一把抓起烛台,砰的一下把它放在壁炉上,用力是那么的猛,使烛芯几乎熄灭,烛油也飞溅到了墙上。接着,他转向白先生,龇牙咧嘴地狂叫着:“火烧的!烟熏的!千刀万剐的!抽筋去骨的!”跟着他又来回走动,暴跳如雷地吼道:“啊!我到底找着你了,慈善家先生,穿破烂的百万富翁!装蒜的傻老头!啊!你不认得我!8年前,从我家里把芳汀的孩子拐走的不是你?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你一钻进这地方,我便立刻把你认出来了!”

他又指着白先生说:“你当初在那树林里,捏着一根哭丧棍!你比我狠。一报还一报,今日却是我捏着王牌了!你玩完了!啊呀,我要笑个痛快!傻透了的蠢材!我逮住你了!今天早晨我舔了你的爪子,今天晚上,我可要啃你的心了!”

德纳第停了下来。他的气喘不过来了,他那狭窄的胸膛不断起伏,他的眼睛充满了下贱的喜色。

白先生不曾打断过他的话,只是在他住嘴时,才向他说:“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您弄错了。我是一个很穷的人,远不是个百万富翁。我不认得您,您把我当做另一个人了。”

“啊!你真会胡扯!我的老朋友!啊!你想不起来吗?你看不出我是谁吗?”

“对不起,先生,”白先生以一种斯文的口吻回答,“我看得出您是个匪徒。”

提到“匪徒”这两个字,德纳第抓住了他的椅子:“匪徒!对,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这样称呼我们的!我破了产,我没有面包,我连一个苏都没有,我是个匪徒!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但是我们会把你吃掉!会把你吞下去!百万富翁先生!”

随后又以更加狂暴的气势对着白先生说:“慈善家先生!我参加过滑铁卢战役,我在那次战斗中救出过一个叫做什么伯爵的将军!他曾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但是他那狗声音是那么小,因而我没有听清楚。知道了名字,我便有办法找到他。那位将军,他并没有什么地方比其他的人好!我要钱,我要许多钱,要不,我就要你的命!”

马吕斯在静听着,德纳第责备他父亲有恩不报,他不禁浑身战栗,内心万分痛苦。他更感到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了。

德纳第气息平复以后,血红的眼睛盯着白先生,干脆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在我们请您干几杯以前?”

白先生没有做声。

在这沉寂当中,有一个破嗓子从过道里发出了一句阴森的玩笑话:“假使要砍木头,有我在!”是那个拿板斧的人,同时,一张毛茸茸、黑不溜秋的大宽脸从门口伸进来,形状骇人。

白先生似乎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德纳第的每一个动作,而德纳第却满以为万无一失:房门有人把守,他们人人有武器,被逮的人却手无寸铁,并且是9个人对付一个人。

白先生这时突然一脚踢开椅子,一拳推开桌子,一个纵步,轻捷得出奇,德纳第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已到了窗口。开窗,跳上窗台,跨出窗外,那只是一秒钟的事。他已经半截身子到了外面,但是6只强壮的手一齐抓住了他,使劲儿把他拖回那穷窟里。德纳第喊道:“不要伤害他!”

接着一场恶斗开始了。白先生一拳打得那老头儿在屋子中间乱滚,接着两个反巴掌把两个对手打倒在地上,两个膝头各压住了一个;其余那4个抓住了这勇猛非凡的老人的臂膀和后颈,把他压在那两个被压的身上。这样,白先生被压在那一群蛮横的匪徒下面了。

匪徒们终于把他掀翻在床上,使他动弹不得。德纳第大娘一直没有放松他的头发。

“你们,”德纳第说,“搜他身上。”

白先生仿佛已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大家上去搜他身上,他身上只有一个皮荷包和一条手绢,荷包里有6法郎,再没有旁的东西。

德纳第把手绢揣在自己的衣袋里。“怎么!没有票夹子?”说着,拿起一把绳子,丢向他们。“把他捆在床脚上,巴伯,你为什么带这么多人?用不着这样。”德纳第低声问那拿粗木棒的人。

“我不好办,他们全要插一手。这季度清淡,找不着买卖。”拿粗木棒的人回答。

匪徒们牢牢地把白先生绑在离壁炉最近的床脚上。最后一个结打好了,德纳第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白先生的斜对面。

“先生……”德纳第说,做个手势叫那些抓住白先生的强盗走开:“你们站远一点儿,让我和这位先生谈谈。”

大家一齐退向门口。他接着说:“先生,您打错主意了,您不该想到要跳窗子。万一折断一条腿呢?现在,我们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德纳第继续说:“我的天主!您原可以喊上一两声抢人啊,我绝不会感到那有什么不妥当。救命啊!在这种情况下是谁也要喊的,要是您那么做了,我们也不会打扰您的,因为这屋子是间哑屋子。”

那俘虏保持沉默,但并没有放松戒备。

德纳第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让烧着一炉旺火的铁皮炉子露出来,被绑的人看见了躺在炉子里的那把已经烧到发白的钝口凿。

接着,德纳第又坐在白先生旁边:“我们是可以谈拢的。我可以让一步,牺牲一点我这方面的利益。我只要求20万法郎。”

白先生一个字也没有说。德纳第跟着又说:“您这样一位慈善家可以赠送20万法郎给一个境遇不好的家长。20万法郎这一点儿鸡毛蒜皮从您的袋子里掏出来了,我担保,谁也不会再动您一根汗毛。我现在并不要您付钱,我只要求您一件事。劳您驾把我要念的写下来,如果您说您不会写字,我是不能同意的。”

德纳第把桌子推向白先生,紧紧地靠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墨水瓶、一支笔和一张纸,让那抽屉半开着,露出一把雪亮的长尖刀。他把纸放在白先生面前:“写。”

那被绑的人终于说话了:“您要我怎么写?我是被绑着的。”

“这是真话,请原谅!”德纳第说,“放开先生的右边胳膊。”

邦灼执行了德纳第的命令。德纳第拿着笔,蘸上墨水,递给他,说:“请您注意,先生,您是绝对在我们的掌握中,任何人间的力量都不能把您从这里救出去,要是我们被迫干出一些不愉快的极端行为,那我们只能抱歉。您马上写一封信,我会派一个人去送,在送信的回来以前,我不会松您的绑。现在请您好好写。”

德纳第开始念:“我的女儿……”

被绑人吃了一惊,抬起眼睛望着德纳第。

“写‘我亲爱的女儿’。”德纳第说。

白先生照写了。

德纳第再念:“你立即到这里来……您平时对她说话是说‘你’的,对吗?”

“谁?”白先生问。

“还用问!”德纳第说,“当然是说那小姑娘,百灵鸟。”

白先生面色不改,回答说:“我不懂您的话。”

“您照写就是。”德纳第说,接着他又开始念:“你立即到这里来,我绝对需要你。送这封信的人是我派来接你的,我等你,放心来。”

白先生全照写了。德纳第又说:“啊!不要‘放心来’,这句话可能引起猜疑。”

白先生涂掉了那3个字。

“现在,”德纳第说,“请签名。您叫什么名字?”

被绑人把笔放下,问道:“这信是给谁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德纳第回答,“是给那小姑娘的,我刚才已经告诉过您了。请签名。您叫什么名字?”

“王尔邦·法白尔。”被绑人说。

德纳第老猫似的,连忙伸手到他的衣袋里,把那条从白先生身上搜到的手绢掏出来。他找那上面的记号,凑近蜡烛去看。

“U.F.,对,王尔邦·法白尔。好吧,您就签上U.F.。”

被绑人签了。

德纳第说:“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还有您的住址。在名字上,您既没有撒谎,在住址上,想必您也不会撒谎吧。”

被绑人照写了。

德纳第以痉挛性的急促动作抓起那封信。

“我的妻!”他喊。

德纳第大娘跑上前去。“信在这儿了,你知道应当怎么办。下面有辆马车,快去快回。”又转向那拿板斧的人说,“你,陪着老板娘去走一趟,你坐在马车后面。”

不到一分钟,便听见马鞭挥动的噼啪声,声音越来越弱,很快便听不到了。

“好!”德纳第嘟囔着,“他们走得很快。只要三刻钟便回来了。”

那被绑的人又恢复到沉默状态。

这一切使马吕斯的心情变得焦灼万分,被德纳第称为“百灵鸟”的那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是指他的“玉秀儿”吗?U.F.这两个字母,是王尔邦·法白尔的首字,玉秀儿已不再叫玉秀儿了。这是马吕斯看得最清楚的一点。“不管怎样,”他想,“如果百灵鸟就是她,我一定能看见她,因为德纳第大娘将把她带来。到那时候,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把她救出来!”

这样过了将近半点钟,德纳第仿佛沉浸在阴暗的思索中。被绑的人没有动。

忽然,德纳第粗声大气地对被绑人说:“法白尔先生,我的老伴儿快回来了,我想百灵鸟确实是您的女儿,我的女人带着您的信,一定会找到她。他们会把您的小姐带到那地方,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等到您把区区20万法郎交给我,我们立即把她送还给您。要是您叫人逮捕我,我那伙计便会给百灵鸟一脚尖。就这样。”

那被绑人一个字也不答。

怎么!他们要绑走那姑娘?这伙妖魔鬼怪要把她隐藏起来?马吕斯感到他的心停止跳动了。怎么办?开枪吗?把这些恶棍全交到法律手中吗?可是那个拿板斧的凶贼会仍然扣着那姑娘,逍遥法外,马吕斯想到德纳第的这句话,隐隐感到话里的血腥味:“要是您叫人逮捕我,我那伙计便会给百灵鸟一脚尖。”

在这沉寂中,楼梯下忽然传来大门开闭的声音。

被绑的人在他的绑索中动了一下。

“老板娘回来了。”德纳第说。

话还没说完,德纳第大娘果然冲进了屋子。她涨红了脸,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眼里冒着火,用她两只肥厚的手同时捶自己的屁股,吼道:“假地址!”

“假地址?”德纳第跟着说。她又说道:“鬼也没有找到一个!圣多米尼克街17号,没有法白尔先生!谁也不知道他。”

马吕斯吐了口气。她,玉秀儿或百灵鸟,脱险了。当那气疯了的女人大嚷大叫时,德纳第坐到了桌子上,他有好一阵子没说话,晃着他的右腿,横眉竖眼地望着小火炉发呆。

最后,他用慢腾腾的、狠得出奇的语调对被绑人说:“一个假地址?你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争取时间!”被绑人以洪亮的嗓音大声回答。同时,他一下子挣脱了身上绑索,绑索早已断了,他只有一条腿还被绑在床脚上。

那7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已钻到壁炉下面,把手朝小火炉伸去,接着立了起来,到这时,德纳第、他的女人,还有那7个匪徒,都一齐被吓到,惊慌失措地望着他把那发出一片凶光的、通红的钝口凿高举在头顶上。

原来他用一个特殊加工的很大的苏,是一种越狱的工具,割断了绳子。当时他怕人发现,不便弯腰,因而左腿上的绑索未能割断。

那些匪徒已从最初的惊讶中醒了过来。

“不用慌,”比格纳耶对德纳第说,“他还有一条腿是绑着的,他没法逃走。我担保,是我把他那蹄子捆上的。”

这时被绑人提高嗓门说:“你们这些倒霉蛋,要知道,我的这条命是不值得怎么保护的。可是,你们如果认为有本领强迫我说话,强迫我写我不愿意写的什么,说我不愿意说的话……”

他撸起左边衣袖,说道:“瞧。”

同时他伸直左臂,右手捏住钝口凿的木柄,把白热的凿子压在赤裸裸的肉上。

肉被烧得哧哧作响,穷窟里顿时散布开了行刑室里特有的臭味。马吕斯吓得心惊肉跳,两腿发软,匪徒们也人人战栗。而那奇怪的老人,当那块红铁向肉里沉下去时,他若无其事地、几乎是威风凛凛地,把他那双不含恨意的眼睛紧盯着德纳第,痛苦全消失在庄严肃穆的神态中了。

接着,他把凿子从伤口里拔出来,向开着的窗子丢出去。他说:“你们要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已经放弃了自卫武器。

“抓住他!”德纳第说。两个匪徒把住了他的肩膀,那个戴面具的举起那把大钥匙,准备随时插进他的脑门。

这时,马吕斯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把他一劈两半!”“对。”

是那夫妇俩在商量。

德纳第慢腾腾地走到桌子跟前,抽开抽屉,拿出那把尖刀。

马吕斯慌乱无主,朝四面乱望。他忽然惊了一下,圆月的一道亮光正照射在他脚旁的桌子上,他瞥见了德纳第家大姑娘早晨在纸上写下的那行大字:雷子来了。

一线光明射进马吕斯的脑子,他有了主意,他伸出手臂,抓起那张纸,轻轻地从墙上剥下一块石灰,裹在纸里面,通过墙窟窿丢到了隔壁屋子中间。

正是时候,德纳第正走向那被绑人。

“掉下了什么东西!”德纳第大娘喊道。“什么?”她的丈夫问。

那妇人抢上一步,把裹着石灰的纸拾了起来。她把它递给丈夫。

“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德纳第问。

“见鬼!”那妇人说,“你要它从什么地方来?是从窗口来的。”“我看见它飞进来的。”比格纳耶说。

德纳第连忙把纸打开,凑到蜡烛旁边去看。

“这是爱潘妮的字。有鬼!”

他向他女人做了个手势,她连忙上前,他把写在纸上的那行字指给她看,随即低声说:“快!准备软梯!让这块肥肉留在老鼠洞里,我们赶快逃!”

“不捅这人的脖子了?”德纳第大娘问。

“来不及了。”

“从哪儿逃?”比格纳耶接着问。

“从窗口,”德纳第回答,“爱潘妮既然能从窗口把这石子丢进来,说明房子的这面还没有被包围。”

那个戴着脸罩的人把他的大钥匙放在地上,举起他的两条胳膊,一言不发,把他的两只手开合了3次。这大约是信号。抓住被绑人的那两个匪徒立即松了手,一转眼,那条软梯已吊在窗子外面,两个铁钩牢固地钩住了窗沿。

被绑人没有注意到他身旁发生的这些事,他在沉思或祈祷。

软梯刚挂好,德纳第便喊道:“来!老板娘!”他自己也冲向窗口。

但是,正当他要跨过窗台时,比格纳耶却狠命一把拖住他的衣领。

“喂,客气点儿,老贼!让我们先走!”“让我们先走!”匪徒们一齐喊。

“你们真是孩子,”德纳第说,“不要浪费时间。冤家已在我们脚跟后面了。”

“好吧,”一个匪徒说,“我们来抽签,看谁应当最先走。”

德纳第吼道:“你们疯了!你们这一堆傻瓜蛋!抽签,抽草梗儿!写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放在帽子里!……”

“你们要不要我的帽子?”有人在房门口大声说。

大家回转头去看,是沙威。

他手里捏着他的帽子,微笑着把它伸向他们。

傍晚,沙威便已布置好了,他自己埋伏下来,竖着耳朵等待那约定的信号。到后来,他认清了走进去的某些匪徒的面孔,决定不再等待枪声。

他到得正是时候。

那些吓慌了的匪徒全又把先头准备逃跑时扔在屋角里的凶器捡起来。不到一秒钟,7个人都龇牙咧嘴地相互靠在一起,摆出了抗拒的架势:一个拿着他的棍棒,一个举着他的钥匙,一个挥着他的板斧,其余的拿着凿子、钳子和锤子,德纳第捏着他的尖刀,德纳第大娘从窗旁的屋角里拿起一个大石凳抱在手里。

沙威戴上帽子,朝屋里走了两步,叉着胳膊,腋下夹根棍子。“不许动!”他说,“你们不用打窗口出去,从房门走,这样安全些。你们是7个,我们是15个。你们不用拼老命,大家客客气气才好。”

比格纳耶从布衫下抽出一支手枪,放在德纳第手里,对着他的耳朵说:“他是沙威,我不敢对他开枪。你敢吗?你?”

德纳第接过手枪,指着沙威。

沙威说:“还是不开枪的好,我说!你瞄不准的。”

德纳第扣动扳机,没有射中。

比格纳耶把手里的大头棒丢在沙威的脚前:“我投降。”

其余的匪徒也跟着说:“我们也投降。”

沙威回过头来向后面喊道:“现在你们进来。”

一个排的持剑宪兵和警察,一齐拥进来。“把他们全铐起来!”沙威喊着。接着,他以领袖检阅部队的神气说:“您好,比格纳耶。您好,普吕戎。您好,20亿。您好,海嘴。您好,巴伯。敬礼,铁牙。”

这时,他发现了被匪徒俘虏的人,自从警察进来以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老低着头。

“替这位先生解开绳子!”沙威说,“谁也不许出去。”

说过后,他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跟前,桌上还摆着烛台和写字用具,他从衣袋里抽出一张公文纸,开始写他的报告。

当他写完最初几行后,抬起眼睛说:“把刚才被捆住的那位先生带上来。”

警察们朝四面望。

匪徒们的俘虏不见了。

他趁沙威写报告,大家哄乱、喧哗,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一刹那间,跳出窗口走了。

“见鬼!”沙威咬牙切齿地说,“也许这正是最肥的一个!”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精彩的打斗描写是本章最大的特色。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再一次被紧张刺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所深深吸引。狡诈狠毒的德纳第全家上阵,指使黑帮把冉阿让捆绑起来勒索20万法郎,并企图把他的女儿作为人质。本想鸣枪报警的马吕斯在发现德纳第竟然是父亲的恩人后,心里十分矛盾。最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以一张“雷子来了”的纸条使得冉阿让脱离了险境,而这群歹徒却被沙威全部抓捕。这让我们感受到: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

学习与借鉴

1.精彩的场面描写:文中打斗的场面描写得生动而具体,让人如临其境,感受到那种紧张、惊心动魄的气氛。

2.直白的语言描写:作者直接让人物道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如“你玩完了,啊呀,我要笑个痛快!傻透了的蠢材!我逮住你了!今天早晨我舔了你的爪子,今天晚上,我可要啃你的心了!”德纳第的一番言语,直接刻画出了一个狠毒、卑鄙的丑恶灵魂。

同类推荐
  • 茶馆·龙须沟(中小学经典阅读名家名译)

    茶馆·龙须沟(中小学经典阅读名家名译)

    1.教育部推荐书目,语文新课标必读。2.特邀北京市特级教师王俊鸣老师为本系列图书撰写序言、著名翻译家李玉民老师撰写前言。3.多位名校特级教师联合推荐。4.本系列图书精选了国内近现代经典名著,以及宋兆霖、李玉民、陈筱卿、高中甫、罗新璋、李辉凡、张耳等多位著名翻译家的国外经典名著权威译本。深入浅出全方位解读经典,以专业品质为青少年打造高价值读物。5.提倡经典精读,引导青少年回归阅读本质。6.老舍以京味之笔书写一个时代的众生世相和沧桑变幻,是中国话剧史上的扛鼎之作。
  • 学生民主法制的教育(上)

    学生民主法制的教育(上)

    学生德育是指学校按照一定的社会道德要求,有目的、有计划、有系统地对学生进行思想、观念和道德等方面的影响,并通过学生积极的认识、体验与践行,使广大学生形成社会所需要的道德品质。学校德育教育的目标是德育工作的出发点,它不仅决定了学校德育的内容、形式和方法,而且制约着德育工作的基本过程。
  • 名师教写作系列丛书:十分钟爱上写作.初中卷

    名师教写作系列丛书:十分钟爱上写作.初中卷

    《名师教写作系列丛书:十分钟爱上写作(初中卷)》作者汇集多年从教经验,针对学生写作中的难题,从实际作文教学中探索一条写作的规律,并结合大量优秀范文,教你女。何写,怎么写,让作文不再是学习的难题,《名师教写作系列丛书:十分钟爱上写作(初中卷)》中许多作文讲解与写作技巧等内容,均在实际教学运用中得以证明和突破。所教学生作文成绩进步飞速,在每学期期中、期末或单元测试中,获满分作文的学生比比皆是,教学风格和教学成绩深受广大师生与家长的好评,开创了作家下水教学生写作的先河。
  • 应用型大学发展国际化教育理论与实践

    应用型大学发展国际化教育理论与实践

    为总结实践探索小所获取的经验,从理论上为国际教育合作实践提供依据。我们将教师们的研究成果集结成册,希望能从国际合作教育的组织建设、制度保障、教学质量保障体系、教师培养模式、合作开展科学研究等方面给大家以思考和帮助。
  • 仓储与配送

    仓储与配送

    全书共12章,着重介绍了仓讲与配送管理的基础知识,基本理论和操作方法,其中第一部分包括仓库的功能和分类、仓储设施、仓储管理、信息技术在仓库管理中的应用和特殊货物仓储管理等内容;第二部分包括商品配送、配送作业、配送中心的管理,配送成本的经济指标分析、电子商务与物流配送,跨国配送,配送的发展趋势等内容。每章都安排学习目标,关键概念、小结、思考题、案例分析等。既可作为高职院校物流管理、电子商务、物资管理、市场营销、国际贸易及相关专业的教学用书,也可作为仓库、港口、场站、物流中心、企事业单位的物流管理部门的物流业务培训用书。
热门推荐
  • 板球:知道这些就够了

    板球:知道这些就够了

    被人称颂为“绅士的游戏”,是一项崇尚体育精神和“公平比赛”的运动。起源于英国,盛行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等国。
  • 龙枪隐锋

    龙枪隐锋

    第二世界,一部璀璨文明的延续与发展。在这里群雄汇聚,武动乾坤,谁将沉浮?谁会去留?是锋芒万丈的巅峰,还是不动如山的基石,亦或是龙枪隐锋的他?
  • 团宠女主可盐可甜

    团宠女主可盐可甜

    林絮雪自幼身份特殊。原本居住在孤儿院。一场意外,孤儿院被烧,她无家可归。当晚,大雨冲刷,她发高烧,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醒来后就已经“不是”孤儿了。之后嘛……敬请期待
  • 怪之分云

    怪之分云

    第一条:中短篇续作,暂无简介,还请期待............ps:拍砖与点赞挂钩,最终解释权还得归本人所有,如有冒犯之处,以第一条为准
  • 我在人间开了外挂

    我在人间开了外挂

    一个意外,秋一白穿越到了修行世界。什么?居然还有外挂。什么?写轮眼,暴食者?咦!长的还好漂亮!难不成是萌王?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邪恶的史莱姆哦。
  • 清朝异史

    清朝异史

    孙傲尘穿越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可是他却来到满清政府用来流放犯人的极北苦寒之地,他觉得老天对他不公,所以意见极大,竟然决定逆天而行,问鼎创建了康乾盛世的康熙皇帝的天下。努尔哈赤从宁古塔龙兴,请看孙傲尘如何以附近的渤海古城为基地,多方联系反清志士,终于成就一方势力,乃得与皇帝争霸。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妃常选择

    妃常选择

    穿越到陌生的朝代,初见他的那天,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心不知不觉遗落,为了他,她历尽千辛,几世轮回,只为寻求当初的承诺!他说:我爱你,我想娶你,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那道看不见的鸿沟要怎样跨越!她回复:不管多艰辛,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等我!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探墓记

    探墓记

    1981年彭贾木带领一队考察人员来到罗布泊,无意中在一处湖泊底下发现了一处古墓。三十人的考察队进入古墓竟无一人生还,三十年后。兰陵王遵循爷爷的遗训,重新踏上了荒无人烟的罗布泊,寻找考察队失踪之谜。
  • 镇邪笔记

    镇邪笔记

    民间流传的四大凶物,赤衣凶,笑面尸,青铜椁,竖葬坟。而我才刚刚毕业,就遇到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