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绝痛得弓起了身子,煮熟了的小虾似的把头靠在白锦的脖颈之间,他被痛醒过来,身子颤抖着,一双染了血污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死死地攥紧自己的衣角,几次想要把头抬起来都被肩上传来的剧痛制止了,他喘着粗气,白得泛青的唇挣扎着说道:“姑娘……在下……冒犯了……”
白锦眨眨眼睛,说不清心里有多激动,她轻拍着连云绝的背,安抚孩童似的安抚他,神情里不动声色,说出的尽是凉薄的话语,“你还是先晕着好,用药可够你受的了。”随即对他的背上拍了一张,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从中了箭的肩上穿来,连云绝这才苦撑不住,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折巧惊得一愣一愣的,她身上没有染血,倒是白锦和连云绝就跟血人似的,她看看地上的断箭,当下舒了一口气。白锦真真是医术了得,竟然把箭头也拔出来了,那三角形的青铜箭头跟刺进皮肉里的倒钩似的,拿不出来事儿可就大了,她去拿白锦的箱子,哆哆嗦嗦地掏出一瓶金创药递给她。
白锦接了过来,将连云绝放好,掀开他肩上的衣服,铮铮筋骨上露出那个还在冒血的窟窿,她眼下也是一愣,眼眶又红了两圈,她定了定心,将金创药先从边际撒下去,白色的药粉一染血就被血水泡化开滤进血肉里,好一会儿那淌得凶蛮的血才停住。白锦抹额,手背上是一把紧张带来的冷汗,她抬眼看看连云绝带着面具的脸,半张脸露出来,连带着本应红润的嘴唇也是煞白煞白的。
“怎么样了?能活命么?”折巧又给她递过去一卷纱带,紧张兮兮地问。人命滔天的事儿,可不敢有一丁点儿怠慢。
“他在受箭伤之前生过一场大病,似乎是被下了毒,刚痊愈不久,身子骨虚,不想现下又受了伤,也不知几时能醒过来。能不能活命,要看他的造化了。”白锦自个儿俯下身子去拿出一团棉球沾了水,将伤口上干涸的、未干涸的血擦干净,这才接过折巧的纱带给他缠上,一圈一圈缠得极尽仔细,那一番话说得缥缥缈缈,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随从把车里的狼藉收拾过后,顶子在这荒郊野外是没法补了,只好催着快马往皇家的别苑去,那儿离清眉山庄不足一里地,往昔两个皇子来的时候就是安歇在那儿。
“怎生不把他的面具接下来,神神秘秘的,多怪异。”折巧的位置被连云绝占去了,她只好坐在白锦边上,一桩事儿了,正事可不能忘,这天寒地冻的,没有围脖把白锦冻病了怎么办。她灵巧的手又开始鼓弄那条花色精美的围脖了,
“他之所以要戴着面具,只怕是自有他的用意。”白锦琢磨着围脖上的莲花,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你这是怎么织成的?也教教我,他日充个定情信物也好。”
“你也就十六岁吧,还想什么定情信物,羞不羞人?”折巧拍她的额头,窃笑。
“羞人?我十五岁时就被父皇赐婚嫁给了一个将军,虽是战功显赫,却常年都在外,成亲当日都没回来。半年后啊,听说是死在疆场上了。我当这寡妇,也有半年了。”白锦不以为然,这寡妇当得她倒也自在,若是那将军真回来了,只怕也是成日里大眼瞪小眼,无趣。
折巧揉揉她的头发,当下就觉得这白锦是个非主流,饱读诗书、医术了得、皇家子嗣、虽没有倾城之姿倒也算是个羞花闭月之人,又吃得了苦且肯吃苦,什么优点都具备的女子,本应寻个好夫家的。现如今当了寡妇却轻松自在。
躺在对面昏迷不醒的连云绝不知怎的就拧着眉,坠入了噩梦里似的摇头,一滴冷汗从他的额际滚落,嘴里迷迷糊糊地囔囔,“娘亲……娘亲……寄言不是孤儿……”
白锦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扬手为他拭去冷汗,连云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白锦想挣扎,却发现他的手凉得像冰。连云绝把她的手贴在脸上,那与他相较之下滚烫如火的一只柔软无骨的手合了他的心意似的,他讨好似的蹭了蹭,白锦的一张秀脸立马就红了。不知所措地回头,一眼就看见折巧在笑,笑得花枝乱颤,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笑了一会儿还学她,对着无一物的空气伸出手,神情羞涩,于是便顾自笑得岔了气。白锦恼了,想从连云绝身边走开,怎料连云绝抓得越来越紧,死死的就是不放开。
马车轱辘碾在雪上,带起松软的白色雪末,天空也是一片雾蒙蒙而凛冽的白。别苑的门大开着,老远就能看见屋子里头的红梅吐艳,血红血红的却没有戾气,都像是怀春的少女掩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掩唇而笑。天上地上都是一派银装,粉雕玉伽,白锦心里烧得滚烫,心头蒙着的那一片厚厚的雪就要融了似的。
进了苑,下人们将物件都搬进屋子里去了,准备好了沐浴用的橡木桶,奉上来一口热汤,白锦顾不上这些,只管搓着才解脱的手往手心里呵热气,她想吩咐下去往安置连云绝的房里添两只暖炉,又怕让暖温让伤口恶化了,心里举棋不定。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她才带着两只小手炉往连云绝的房里奔去。
胸口莫名其妙就捶鼓似的,白锦站在门口抬手拍拍脸,这才扬门进了屋。这感觉有点儿像那夜在骨师侄屋里,她想起自己啄了骨师侄那几下,白皙的脸庞又起了火,就要烧到耳根上去。
连云绝被下人放在床榻上,脸色还青白着,裹着厚厚的被子。白锦红着脸进了屋,暗自瞧了他的唇两眼,脑子里清晰的神智都变成了糨糊,傻呵呵地看着他的睡颜笑。这才把暖炉塞到他光裸着的脚下去,又生怕炉子被他踢毁了烫着他,又把披风脱下来将暖炉包裹进去再塞到他脚下。琢磨着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