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刘姐怎么过来了!快来坐。”水桥他娘一见是刘秀珍,脸上也未现出不悦。她早就想等水桥恢复些了去找她们,没想到自己却送上门了。水桥娘把她们接到堂屋坐下,早知道她们的来意,她见玉兰没来,而玉梅来了,嘴里却含着糖,也不叫人,心里几分不快,倒也不表现出来。只等着刘秀珍说话。
“听说水桥躺在床上好几天,不能下床。我带着玉梅来看看。这是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刘秀珍将刚买的糖果和酒提到水桥娘面前,一脸的殷勤。
“客气啥?还是给你们自家回去吃用吧。咱们水桥啊,如今躺在床上,也没这个福气吃您的东西!”水桥娘说地极慢,不怒自威。
“是是是,水桥的身体要紧。那就等水桥好些了再吃。玉兰她,这几天身体也不舒服,没能来看水桥,您可别往心里去。等明儿她好了,我叫她来多陪陪水桥。”刘秀珍自知玉兰来了才是水桥喜欢的,偏偏玉兰不肯。
“哪敢让玉兰亲自来呀!倒是水桥好了要去看她才是!”水桥娘斜着眼,也不正眼瞧刘秀珍。在她眼里,玉兰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儿,连她儿子都不曾被放在眼里。
“哦….水桥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去?”刘秀珍听出了那不友好的语气,只好转移话题。
“他正躺着呢。这会儿恐怕没工夫起身见您了。您以后啊也不用来看他,他真是拜你家玉兰所赐,活得很好!”水桥娘阴阳怪气地说道,充满了怒意,完全没要带她们去看的意思。这时,马玉梅朝房间突然喊:“水桥哥,我跟我娘来看你了!”
刘秀珍忙把她拉着,捂住她的嘴。“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小心回去打你的嘴。”水桥娘见这丫头这么不懂事,很是嫌弃。她最见不得那些个没教养的人在她家里撒野,忙打发她们走:“你们要看,改天再来吧。今天实在不太方便。”说完,扭头不再看她们,表示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刘秀珍见没水桥的动静,又见他娘一副赶人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起身给水桥娘道了别,拉着玉梅走出书记家。边走边打了玉梅两下:“叫你多嘴!”
水桥娘在门口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将刘秀珍买来的东西一齐扔出去,歪着嘴骂了一句:“真不是个明白人!”回头见水桥突然起身了,靠在房屋门边儿上,差点就要倒下去。
“哎哟,你咋起来了。人都走了!快回去躺着。”水桥娘忙跑过去把水桥扶住,往床边走。
“刚刚是玉兰来了?”水桥忙拉着娘的手问。
“来个鬼!是她娘跟她妹妹,没教养的野丫头!我跟你说,以后谁来,你也不许起。”水桥娘生怕儿子一起身,又把哪儿摔了。为了这些个人,真不值得!忙说了他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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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这段时间,少有来往。这可真是愁死了刘秀珍,她整天琢磨着定是得罪了书记家,该如何是好!而玉兰却轻松了,反正自己不想见。正好帮家里干活。
马玉兰是个表面温柔勤快,内心敏感倔强的丫头。学习要争前几名,在地里干活也一样!自从她听闻自己的爹娘干活辛苦,她就再没有学习的心思了。本来想好的前途就这样放弃,回家后再不好好种田,那不是前功尽弃,悔不当初?她很快便学会了干各种农活,成了二队最能干的女娃。除了那些挑草头的重活儿,轻身一点的她都干得比别人好。是又快又好。
比如插秧,双脚踩在稀泥里,倒着抬腿,将秧苗一朵一朵插在泥里。半天下来,腰都要断了。许多大人插着秧,还得时不时直起身来歇一会儿,捶捶背,但是马玉兰却可以一直弯腰勾背,一插就是几个小时也从未喊一声累。那是她内心里的一股劲儿在支持着她。烈日当头,人们都散去吃中饭,她仍旧在水田里,两手忙着插,两脚忙着退。若是放在电影里,那也算是一道亮丽的人文风景吧!
可是玉兰并不轻松,想着这么多的农活儿要干,她的心里是沉重的。在这样的炎炎夏日,还要外出干活,实在是件可悲又无奈的事。没有种过田的人无法体会,看着那几十几百亩的农田,都是靠一个个肩膀,一双双手臂,一条条腿给整出来的!风水日晒都指望着这地,在农民心中,土地老爷那就是最大的神了!谁愿意去当农民?恐怕当过农民的人,再也不愿意去当了。连养在农村的牛,都比外面的牛要可悲百倍!马玉兰就是这样的想法,让她重新来过,她是不愿意当农民的。可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玉兰!玉兰!给你这个!”江云海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不知从哪儿跳出来,带给她一些意外和惊喜。比如现在,他正挥舞着手里的东西,跑向玉兰。
“这是什么?”玉兰问。
“嘿嘿!你瞧!”江云海将他手里的东西,往玉兰面前一摊,原来是冰棒!
“哪儿来的啊?真好!”玉兰一看便高兴了,这时候来只冰棒解渴,再棒不过了。她放下手里的秧苗,将手脚都弄干净了,爬到田埂上,和江云海坐着吃起来。
“这是从癞子叔那儿买的!”江云海兴奋地说道。
“癞子叔?他怎么卖起冰棒来了!亏他想得出来!”马玉兰真心佩服癞子叔那灵活的头脑,人家种田,他却不种。找准机会,竟买起了人人渴求的冰棒。三分钱一个,又不贵。赚了钱,又轻身!这乡里啊,恐怕就只有这癞子叔想得出来。
癞子叔是后来搬到白水乡的,没名没姓,也没娶妻生子。孤身一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来的时候,脑袋上长满了癞子,头发都掉光了。便得了这“癞子”的叫法。他十分有个性。人家都是围着干部转,他偏偏就瞧不起当官的。好几次写大字报将当官的骂了一顿,被当官的都视为破坏分子。加上他嘴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便成了大家眼里最不合群的一个。当时村里书记带头,于是全村的人都跟着讨厌他,吃饭或者干活儿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当年马老憨也是一样,人家嫌弃他,马老憨也跟着嫌弃。队里将马老憨的田与癞子分在了一起,马老憨还特别为此去闹了。最后,倒分得更远了,马老憨便更不喜欢癞子。
不过马玉兰倒是不讨厌他,反而觉得他很有文化,也讲道理。她叫他“癞子叔”。其实癞子叔读过书,知道些官场的内幕,才那样嫉恶如仇。但他并不欺负村里人,反倒是村里人瞧不起他,经常孤立、欺负他。这一切都看在马玉兰眼里。
马玉兰知道癞子叔很聪明,有经商头脑,他和马玉兰一样,都不喜欢种田。才在人家种田的时候,发现商机,来卖冰棒。癞子叔会剃头,那时人们不愿意出门,他便挑着剃头挑子,上门服务。如此种种。这村里的人,若是论头脑,还真没几个比得上癞子叔的。这便是马玉兰佩服他的原因。其他人,都没有玉兰这样的眼光,只觉得他是上面讨厌的人,便都讨厌他。他也不在乎,独来独往。据说,有人帮他介绍个媳妇儿,他还瞧不上。真是个有性格的“怪家伙”。
只可惜,癞子叔生不逢时。在那个年代,他就像一朵奇葩一样存在着。孤独,特立独行。当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有些来白水乡,他倒是对那些人很好!觉得是遇到知音了。后来人家走了,他也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变得更加孤独了。
玉兰不像其他人那样看待癞子叔,他心里是知道的。私下癞子叔对玉兰很不错。为此玉兰还被老憨骂过几回,却未曾改变癞子叔在她心里的形象。其实,在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对癞子叔也很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