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九,天降大雪,屋外苍茫一片,青灰色的天仿佛蒙上了一层烟,一点儿也不通透。光秃秃的树枝安静地伸展着,雪也安静地覆盖在上面,偶尔被雪积压得不行了的树枝突然“啪”的一声断裂,掉到雪白的地上,惊起几声鸟飞鸡叫。整个村子里也看不到几个人影,偶尔一两只野狗拖着尾巴在泥泞的道上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又被雪薄薄地盖上。
日暮时分,村子里早已炊烟袅袅,远远近近几点星黄的灯光。老马家正忙活着准备夜饭,一位农妇正在堂屋熟练地揉搓着面团,旁边放着盛满青菜末儿、姜蒜,还有一小碗肉末的碗和盘,是为明天除夕准备包饺子的皮儿和馅儿。
一个五岁大小的女娃在桌子周围绕来绕去,盯着这白白胖胖的面团,她踮起脚尖,伸出黑黑瘦瘦的右手,用食指戳了一下面团,立即被老妇人打了一下:
“别动!打人啊。”农妇严厉的斥责声让小女娃害怕地赶紧把手臂缩回去。这女娃是农妇的大闺女,叫马玉梅。农妇二十八岁才生了这个娃儿,生她的时候一看是个女娃,便很失望,女娃儿有什么用?连个农活都帮不上。她一心想着生个男娃,家里这么多事也不能光靠着自个儿和老伴儿,那不累死。
“老憨,老憨…..”老妇人揉好面,端着一个大簸箕就向厨屋走去,边走边喊着,大嗓门左邻右舍都能听得见,把小女娃也吓了一跳。
老汉佝偻着背,嘴里叼着金黄色的烟杆儿,拔了两口烟,正在堂屋旁的牛栏里将稻草一捆一捆堆码起来,让牛也好过冬。他叫马廷华,马老憨是邻里人对他的称谓,其实他并不老,才不到四十岁;他也只是看上去憨,却被叫了十几年。农妇是他媳妇刘秀珍,三十来岁,农村人整天在田里劳作,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三四十岁就得称老了。
“诶!”听见喊声,马老憨远远地应了一声。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深深拔了两口烟管子,呼出的浓烟熏得他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他走回堂屋,见媳妇里里外外正忙活着。
“快去把厨屋那桶里的水倒了,我这边面都擀好了。”刘秀珍边吩咐着边把剩下的碗,盆,钵子一齐收回厨屋,嘴里还骂骂咧咧,嫌老憨这磨磨蹭蹭的步子,连老人都不如。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小女孩跟在她后面,成了她眼里碍手碍脚的东西。她把小女孩推到一边,却撞倒了桌子上一个装水的罐子,罐子“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了。远处突然传来了哭声,刚刚会走路的婴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和谐的声响吓哭了,小脑袋四处张望地找大人。
“哎呀,我的小祖宗。”刘秀珍见状,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把抓过小女孩,油油的手重重地打在屁股上,边打边骂道:“叫你害人,叫你害人,去带你妹妹。”打完推攘着女娃去哄她才刚到两岁的妹妹。这是马家的第二个闺女,叫马玉莲。三年后又生了第二个,结果还是个女娃儿,这让老来得女的马家是真的没再指望啥,人都老了。
马玉梅把妹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拍着,嘴里边说:“不哭不哭,妹妹不哭。”
马老憨倒完水,从厨屋将炭火盆端到门外去,好将盆里的炭灰清理干净。见老婆子又在打孩子,对她的打骂行为很不以为然:“你打娃儿搞么子,都快过年了。”老憨走到门口,停下来推开靠门的左边房屋,朝里望了两眼,那房里就一张掉了漆的木床,上面一个苍老的妇人一动也不动地靠在床头。那是老憨年迈的母亲,腿脚不好使,常年卧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牙都掉光了,每天就喝点稀粥,身上的衣服也好久没有换洗过,房屋里有一股陈年的腐臭味儿。
老憨白天要去地里,老母亲都是由媳妇儿秀珍照顾着。娃儿还小,家里脏活累活都得要她干,还要照顾这个没有自理能力的老母亲。秀珍为此不知抱怨多少回了,明里暗里对老憨和母亲都没什么好脸色,先前还好,现在每天只知道把饭往那一放,都不愿意多呆一秒。老母亲自知时日不长了,活着也是个吃了多年闲饭的人,便一个人整天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吵不闹也不动,她不想给儿子添麻烦,不想夫妻俩为了她不和,所以只能做一件事,等死。
“带妹妹去你娘房屋里,这里冷。待会儿出来吃饭。”老憨关上门,回头对坐在门口的玉梅说着,便走出了门外。天已经快黑下来了,他又回屋点了一盏煤油灯放在厨屋门口,堂屋里也被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些。显得外面更黑了。
“马老憨!”突然由远而近传来喊声,一听原来是他们二队队长老卢的声音。老憨站在门口等他走近。
“老憨,这是妇女主任那边今天分的,其他的都有了。这是你们屋的,明儿过年,添点儿油。”老卢说着,笑着将一小块肥肉递给老憨。
“还这么过细,那多谢妇女主任了。慢走!”老憨接过来,老卢转身就走了。看着队长走远,老憨用手掂了掂,这肥肉上连着薄薄一层红肉,估摸着四两不到。他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抱怨,进去把肉往砧板上一搁。
“这是哪家分的?”秀珍问道。
老憨点点头,答:“是妇女主任家又杀新猪了,给的。”便转身要走。
“才这么一点子,总也是最后一块了才给我们屋。”说着白了老憨一眼,将肉挂到梁上。又去忙着炒菜。
老憨坐在门口一把破木头椅子上,用小竹尖儿做的刷子使劲地耍着炭火盆里的灰,不一会儿,黑漆漆的水便顺着石阶下面的缝流到牛栏屋那边。突然老憨的余光瞥到牛栏屋那边似乎有个黑影动了一下,他转头朝牛栏望去,那边除了鸡圈的几只鸡在咕咕地闷叫着,再没别的声音。老憨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继续刷他的炭盆。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又出现了,老憨赶忙回头一看,发现有个黑影缩进了牛栏。老憨心里起了疑惑,那是个什么?这么晚了,难道是小偷?又难不成是鬼??老憨越想越觉得心里一凉。
他悄悄放下那炭盆和刷子,慢慢起身,从旁边的墙角抓了一把铁锹,便拖着脚步想走过去把那个东西抓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在那装神弄鬼。老憨走到牛栏门口,听了听动静,然后立马朝牛栏里望去,却发现里面啥也没有,那头水牛跪卧在那,眯着眼睛。见老憨出现在门口,它也似乎警觉地动了两下耳朵,头也抬了起来。
老憨不敢放下手里的铁锹,那个黑影没在这,但应该还在。他又握好铁锹,继续朝鸡圈旁的墙壁那走去。越走越近,他突然听到有东西在地上摩挲的声音,就在附近!他两手捏得更紧了,头上竟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老憨犹豫了一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便壮着胆子跨过去,一把把墙后的东西揪了出来。一看,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