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不表白,她就不知道我喜欢她么?
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神色透着不明所以。陆佳云确实说过只把张孟轩当成哥哥,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张孟轩的心意。同住一屋檐,在我看不到的细节里,一定有过张孟轩变相表白的零星。如果要是别人说不知道,那我大可以断定她是故作矜持,但是如果这个人是陆佳云,我的怀疑就要打折扣了。
——那也说不定啊,你知道陆佳云这个人脑子慢半拍的,她说不定……
——那我现在跟她去告白?
无力的安慰被拦住,他总是口出惊人地扰乱我,心里大叫不妙。如果是我的这句话让张孟轩生出表白的念头,那我岂不是不仅没给陆佳云他们帮上忙,反而算是背地里阴了他们一招。
——喂喂喂,你别这么做啊,陆佳云她现在已经有王航了,你现在表白也没有用啊。
——我骗你的。
张孟轩白我一眼,显然是一开始就在作弄我,刚想发作,就又被他的话堵了回去。
——如果表白有用的话,她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张孟轩是个明白人,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有好的认知。我一直以为他不正式跟陆佳云表白,是因为很有把握可以凭旧时的回忆拿下她,只是没想到王航的光芒硬生生把他们的过去显得黯淡了。而原来他从来都知道陆佳云心里有别人,这样一来,陆佳云知道他喜欢她也好,不知道也好,他都一个人把大部分的为难一言不发地扛下来了。
又进入无话的阶段,我总觉得要跟张孟轩这样的人正经谈话一定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我们已经有过两三次这样的对话了。
——小顾,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别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主动把它岔开了。我想起陈逸曾经跟我说过张孟轩会在艺术节的汇演上有魔术表演。我平时不怎么看魔术节目,但要是调频道的时候实在没发现什么有趣的,有时也会停下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张孟轩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全是红的,我心说这个魔术难道叫做炫富么。他用这沓纸钞在我面前打出一个扇形,抽了几张出来让我摸摸真假,其实我哪知道真钞和假钞触感之间的区别,只是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就又还给他。
他看我似乎对这个魔术没什么兴致,也就很知趣地没再班门弄斧显摆几句,拿过钞票二话不说又把它们塞回最后面去。对着手掌一拍,被打成扇形的钞票又恢复成原来一叠的状态,他是右手拿着那沓钞票的,然后用宽大的左手掌一遮。
当扇形再次被打开的时候,纸钞竟然全变成了白纸。他又从里面抽了几张出来让我检查,其实不用检查就知道这些是真的白纸,刚才的那些钞票正反面我都看过,不存在一面红一面白的情况。
这整个过程无一不显出他的熟极而流,甚至一句贅余的废话都没有,这跟他话痨的性格倒是有些出入了。我表面上没表现出多惊讶,我没对魔术研究过所以也不敢妄自分析张孟轩处于什么水平,要是我显露出很崇拜的样子来,而他告诉我这只是些皮毛的话,那我得窘到什么地步去。但又实在很想知道这魔术里的奥秘,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我的人生在这几年里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傲娇。
——还不错啊,是怎么变的啊?
张孟轩嘴角含着笑在大腿上理了理牌,我看到了在白纸后面露出的纸钞边,但仅凭这个还是无法推断出这个魔术的秘密。
——告诉你了那天玩了就没有惊喜了嘛。
——搞什么惊喜啊,我们两个又不是那种关系……
我朝他皱眉,张孟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是没必要搞得这么暧昧。就停止了要放纸钞回口袋的动作,重新把纸钞打开来慢动作给我表演了一遍。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把那些白纸夹在了倒数第二张钞票后面,在我低头去验那些钞票的时候他又把剩下的钞票移到了白纸后面。而他第二次打开的时候,钞票一直都藏在那叠白纸的后面。
——我靠,那你这不是骗人么。
——这位天真无邪小妹妹,哪个魔术不是骗人啊?
我心想也对,我之所以觉得电视里的魔术师表演的大型魔术神奇,是因为我没有试着去解密过,如果我知道了那些真相,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的那些高科技道具还比不上张孟轩的手巧。
——所以我说啊……任何事情都不能看表面。
他又用手撑着头看窗外。原来魔术不是关键,话里的玄机才是他的目的。他还是没放弃要向我解释他和陈逸没有骗人这件事。然而我成功地入了局,也顺理成章地对那个以前自己决定摒弃了的真相重新提起了兴趣。如果人生也可以像魔术的话,那么这个毫无疑问的欺骗之下,又藏着一个怎样巧妙的误会。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跟我说古湘有病,但是陆佳云看她的病历卡的时候,上面只说她是贫血呢?
——这个啊,我不能说。
张孟轩明明是想向我解释的,等我真的发了问,他却又开始玩起了守口如瓶,如果他是想用欲擒故纵的手法,也未免太过了。
——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陈逸呢?
又来了,我记得他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然后我就真的傻不愣登地跑进房间换了衣服下楼去秘密基地里找陈逸。用满身热汗换了一句不清不楚的告白,到了后来还是无疾而终。所以我对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和近似挑衅的话已经后怕了。
——呵呵……可是由你说出来,和由他说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我失声笑出来,他还是无动于衷,又把头别了过去。心底又有冷笑渗出来,他到底是陈逸那边的人,就算我自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我突然又觉得刚才坐在这里陪他一起讨论陆佳云的男朋友,然后又看他变魔术,简直是对时间的奢侈。也不管他心情现在到底是晴是雨,我站起来朝家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忘记拿锅贴,转过身想去拿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塞了好几个在嘴里了。
让我算算,这是这个贱人第几次抢我东西吃了?
挨骂已经是预料中的事情了,我不敢跟顾昕昕说锅贴被张孟轩吃了,就扯谎说是队伍太长,等排到我的时候老板说卖完了。顾昕昕虽然对此很狐疑,但是苦于没有对证,在赏了我一个暴栗之后就回厨房里去做早饭。
她刚把围裙围起来,门铃就响了,她跑过去开门,我正好坐在沙发上,就一起跟着过去看是谁。然后就看到张孟轩吃的满嘴是油拿着塑料盒跟我们说“借你们家扔个垃圾”,顾昕昕接过塑料盒看了看上面的标记。锅贴店的店名清清楚楚地印在饭盒正中央,我暗骂这家老板也太招摇了,卖个锅贴至于自己去印饭盒么。
整件事情无所遁形,顾昕昕一脸假笑地关上门之后就来收拾我。我只好又出卖陆佳云一次,把她约我和她男朋友一起吃晚饭的事情说了。
——你和她男朋友吃晚饭,那关张孟轩什么事?
——我本来买好就想回来的啊,刚才一上电梯就看到张孟轩坐在楼梯上,看上去心情好像很不好。一问才知道陆佳云男朋友已经来了,他自觉把地方让给他们。我看他一脸闷相,就不好意思不管他,就坐着聊了一下嘛。
——你看他失恋可怜所以拿老娘的锅贴孝敬他?
虽然这么解释好像也不无道理,但却完全曲解了我的初衷。我正想着怎么把事情扭回原来的轨道,她以为我不回话是默认了,又给我一个暴栗。
——顾杳杳,你爱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真想把你抓到七院去让你跟那里的病人聊聊天,让你知道神经病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你忘记他们以前怎么骗你的了?你的好心肠怎么不多用在我身上啊?
——那件事情好像是个误会啦……
——误会你个头,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啊。我告诉你喜欢归喜欢不要把智商都一起打包送给人家了。
顾昕昕不停戳我的头,我头晕眼花,只看到她的轮廓一直在我眼前晃。顾昕昕又戳了一会,大概感觉到无聊了,就把围裙整了整,走进厨房去了。
她说的话又让我动摇起来,的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我误会了他们。仅凭张孟轩的三言两语,我竟然就不自觉地在心里的天平属于他们的那端放上了两个砝码。仅仅是几克的重量,就让心倾斜成了一个偏执的角度。
爱情把我变成了比神经病更严重的患者,又或者不是爱情,是我的血里带着怯懦。我之所以想要相信,是因为没有办法接受被欺骗。
吃完顾昕昕敌敌畏牌的早饭,我又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顾昕昕一脸鄙夷地说我早晚会胖到挤不进家门,还装模作样地说要联系装修公司来要给我们家换一个大一点的门。
我们吃早饭的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所以十二点的时候顾昕昕进来看我还没醒,也就没把我叫起来吃午饭。这一觉安逸到没有半分钟的梦境,我是被陆佳云的电话吵醒的。她说她家的钟点工已经把菜做的差不多了,让我现在就过去。
我猛然从床上惊坐起,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用准备。
本来还没什么,上午的时候跟张孟轩以几近闹翻了的状态结束了对话,我现在过去,最忐忑的事情应该就是怎么面对他了。
我站在镜子前慢吞吞地把头发梳起来,顾昕昕说看着很“戳”(杭州话:烦),跑过来一把夺过我的梳子帮我扎好了头发,又在马尾的尾端梳了好几下。
——要不要带把刀去?等下万一张孟轩他们打起来,你一刀上去直接扎死他。
——啊啊啊?不……不用了吧。
我蹲了一下身体,从顾昕昕的手掌下逃了过去,突然觉得远远回望她,她手里的梳子特别像一把正亮着锋芒的匕首,于是仓皇逃出。
她得多恨张孟轩啊,我心说一定要提醒陆佳云,让他改掉爱抢人东西吃这个毛病,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弄死。
2007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