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教室门发现杨思已经坐在里面跟刘珊珊打闹了,这大概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好事了。杨思一回来,班级里我们这个小团体的闹腾指数直线回升,一天有七节课,其中有六节下课,杨思都让我陪她去四楼看学长,因为最后一节下课是放学。
我和刘珊珊每次都拒绝,只不过我是婉言,刘珊珊直接上手。一想到那个学长邪门到能让人破头,我就一点瞻仰的兴致都没有。其实我本质上并不是那么喜欢看帅哥,平时最多也就是跟着陆佳云翻杂志的时候惊叹几句,看多了他们的无可挑剔的样貌,总让我对自己的性别起疑,身为一个女生,漂亮不过男人,是不是有点失职了。
对虞学长提不起兴趣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然而谁都没看出来其实我一整天都有些恍惚,我越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单纯懵懂完完全全的受骗者,就越是被自己恶心到,我不是从来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和坏么。于是我起码把张孟轩早上和我说的话来来去去回忆了上百次,发现他和陈逸以为我生气的原因压根就不是因为他们骗我的古湘有病。
我没出息,我不要脸。
我在下午最后一节科学课的时候,终于偷偷拿出塞在课桌里的手机,给张孟轩传了一条简讯。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古湘有病?
我不要脸到了极端,明明是同时认识,甚至更早认识陈逸,而且这件事情张孟轩唱的明明不是主角戏,我却还是没胆量直接质问他。我就像是一个不堪入目残破的陀螺,一面受着渴望靠近真相的抽打,一面在地上生出想要控制自己的阻力。
张孟轩不可能马上回我,初三的每一节课都是关键,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如此心急地传出一条没有响应的简讯是为了什么,证明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对任何想法付诸行动雷厉风行了么?很显然不是。
用手指在桌洞边沿敲打了几下,收到了杨思传过来的纸条,又是央求我放学陪他去堵学长。我用黑色的水笔在她的字迹下面加了一句“那堵到了之后呢?你要干什么?”,这其实是我一直想向杨思提出的问题,她单方面的迷恋到底要在哪里起承转合,她的目的既然是想和那学长在一起,这么畏畏缩缩的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起了什么反感,因为我深知我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女生大多都相似。我也不知道我问出那个答案之后,我要干什么?
纸条没有再被传回来,我估计杨思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这点上我倒是一直很佩服陆佳云,她对王航展开的追求可谓是目标明确简单粗暴,她自始至终坚持着一个理念——勾引他!强奸他!
我料到在学校里不会收到张孟轩的回复,谁知道这位老兄还真是个行动派,刚吃完晚饭家里的电铃就一通响,顾昕昕摔了筷子去开门,她总是有这种又奇怪又精准的预感。一开门果然她最不待见的张孟轩正杵在门口一副大义凌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哎哟,我们国家真是和国际接轨了,什么时候江湖骗子和杀人凶手搭起了友谊的桥梁,行骗的还会回到犯罪现场了?
门口的张孟轩想发作但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把脖子探进来看我在不在,我会到他的意,也站到顾昕昕旁边去。他会自己找上门来这件事,真的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并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所以等下无论发生什么紧急状况,我都只听顾昕昕的。越想越觉得自己孬,张孟轩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兄弟,为了陈逸,挨刀挨骂的事都做了,明明不关自己的事,还硬要扛在本来就不宽厚的肩头上,相比之下我自惭形秽。
——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其实你是GAY?
这是什么对话!我被面对面站着的二人毫无预兆地震撼到了。我时常发现顾昕昕骨子里其实是有无厘头的天赋的,只不过被她鲜艳的冒着泡的毒液涂抹之后才会让人生出尖酸刻薄的错觉。
——少恶心!
张孟轩在暑假的时候吃过不少这种亏,顾昕昕把话题带走的本事是一绝的,今天他来得仓促,没打算来和她拌嘴,索性直接斩断她想胡来的念头。
——你歧视同性恋啊?
——当然不是啊!
——那你还是GAY啊。
这又是什么结论?其实我不是不知道顾昕昕的意思,她不想再让张孟轩他们来扰乱我的生活,不想我再自以为是成熟的,然而是幼稚地缠紧那堆理还乱的迷惑里。顾昕昕想赶张孟轩走,但她不能明着说,因为青春期的我们总是爱对被禁止的事情全力以赴。
——我靠!你不要打断我思路好不好啊,我是想跟你们说,小佳云都告诉我了。是你们误会我们了,我和陈逸没有骗你们……
接下来的话都被顾昕昕果决关上的门阻绝在了门外,她拉过我的手,我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门上,她把我的手放在门把上,用的力气颤巍又蛮横。我条件反射去看她,看到与她动作截然不同的表情,虽然她早已足够成熟,但是那一刻,她真的像是一个劝人迷途知返的老者。
——如果你要相信他,你要相信他们,你还要把自己搅进那滩浑水里,那你就开门吧。
然后她放开了我的手,我知道只要我按下去,我就可以知道一切了。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从顾昕昕手中接过自由,但我一点也没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我没有去奋斗,没有去争取,没有满身戎装。我像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将军从帝王手中得到了兵权,突如其来的信任却没能瓦解我上战场的惶恐。
此时此刻,这扇门隔着的,已经是碧海青天了,是一个躲回充溢着妄想气泡的我,和一个整装待发,却注定要在沙场马革裹尸的我。很抱歉,我选择了前者,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歉,不必向谁道歉。这份没有开始的感情里面,甚至不具备第第三人称,单薄的剧情全靠我一个人支撑起。
如果说爱情一定要累人的话,为什么累的人只有我呢?或者说,在另一端的那个人,已经肯承认这是爱情了吗?
手缓缓从门把上滑落,顾昕昕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懂事,就是不强求,换句话说,没把握的东西,我迈不出步子。
张孟轩敲门的声音响了一阵过后又停了,我想他不可能再来找我,没有人会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还一次次丢掉尊严。失去张孟轩这个义字当头的朋友,的确是有些可惜,但这是必然的过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恋爱是两个团体的事。我是不是该庆幸,幸而陆佳云喜欢的人不是张孟轩,不然我和陈逸的事情肯定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赶紧打住吧,我怎么能拿别人单恋的悲剧来作为我悲剧里的黑色幽默。
张孟轩在门外最后落下的那句话,虽然与我没直接的联系,但一经琢磨,却让我颤栗着生出一个荒诞的猜测。
——顾昕昕!我告诉你,你心肠不好是你的事情,你不要再把小佳云卷进来,不要再让她去做那些偷看别人病历的事情……
我都做好准备要看顾昕昕冲出门去把他爽揍一顿,可我看到的,应该说是,我看不到顾昕昕垂下头用刘海挡住的眼睛。即使是在心里,我也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猜测一点一点挤入脑海,然后出现的几个大字让我怀疑整个大脑已经中毒当机。
顾昕昕对张孟轩有意思?
这确实是个荒谬的命题,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所以我也没有在当下再往下推理,从任何方面来说,张孟轩都不具备吸引顾昕昕的条件。但是如果这是一个悖论,为什么在被直觉冲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一切似乎都合理?
心情已经够差,我自然没有什么余力再去八卦这对绝不可能有戏的人,只是在心里悄悄记下了一笔。
这两个多月以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要对真相过于执着,过分地去计较孰是孰非,只会让自己陷进了是是非非。假设我误会了他们,假设陈逸对古湘不是爱情,假设有一天他会来到我身边,我粉碎了这些假设,把灰烬通通堆在了门外,再拨弄,也不会复燃了,这是我自己泼上去的水,我自己封在喉咙里的烟。
晚上我又失眠了,好几次浅浅地睡着了,就被眼前入梦不深的幻觉给惊醒。幻觉里有坐在冷饮店里的陈逸,有楼梯口汗水打湿T恤的张孟轩,有在病床上泪水挂上睫毛的古湘,有富丽堂皇的装修下獠牙尖锐的邓心,还有拥抱在温和阳光下恍在发光的王航和陆佳云,甚至还有在面馆里抖腿喝茶的于天晨……
有关的无关的,重要的贅余的。我像是看了一场长达两个多月的无聊文艺电影,那时候尚觉得凄美奇异,回头再重温一遍只觉得那些剧情都煽情过头到让人无法启齿。
少年愁就是,云是白的,我们说是惨白,光是淡的,我们说是黯淡。把时光强加上苦大深仇的词汇,这就是我们的青春,讽刺又飞扬,冷漠又发烫。
最后一道神秘的光线终于把我救到真切的梦里,我梦到我的梦碎了。
第二天刘珊珊和杨思又被我的黑眼圈折服,我身边的高龙腾还是一如既地从进门开始就装死,而我又是昏沉的状态,所以一眼望过来我们这一桌就是死气沉沉的,刘珊珊说我是染上了嗜睡的病毒。
——啊呀!
刘珊珊一声叫,让我的状态清醒了半分,而高龙腾不愧是功力深厚,任别人怎么吓,他依旧巍然不动。
——干什么啊你,吓死我了。
——杳杳你没戴校徽啊,今天要风纪检查啊!
我不用低头看胸前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校徽被我放在房间里电视机的上面,临出门前我明明还看到了,晕眩的状态让我的智商巧妙地绕了过去,居然没把它拿下来别到校服上。今天是开学的第一次风纪检查,要是一开头就被划上红色印记,一定会衰整个学期。
正跟她们商量着怎么办,就有人用手在开了的门上叩了两下,一声“风纪检查”把我彻底打入崖底,而那块把我彻底封印出的巨石,就是我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是陈逸。
我知道他是纪检大队的,但没想到这个楼层竟然刚好归他管,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2009年9月10日~2009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