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骚客们喜欢用荏苒来形容光阴,好像如此,逝去的曾经就以“一去不复返”的借口被镀上了金。对我而言,光阴根本用不着这么儒雅的词汇来描述,时间就是一件浑浑噩噩和万劫不复的事情。
暑假开始那几天,由于每天都能看见陈逸,我出门前都会瞒着顾昕昕偷偷去照邓心房间里的全身镜,也曾多次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好久的呆,显示屏已经自动进入屏保模式。时间就在那一念一思之间,被温柔地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尾巴。
然而现实打破了我的希冀,我的初恋成了一场自作多情的梦魇。也不是我自暴自弃,只是当我放弃再去对命运谄媚地怀着侥幸,时间就以迅捷的速度跑到了我的前头,八月眼见就已经过去了一半。昨晚合眼前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两耳光,并且发誓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写作业了。但是当顾昕昕扯开我被子的那一瞬间,我又马上把誓词里的明天换成了今天的明天。
——今天我开小学同学会,午饭自己解决,如果我回来看到你已经懒到宁愿让自己饿死在床上,我就直接用床单裹着你丢出去。
我从床尾又把被子拉回来,继续盖住头,只把手臂伸出来挥了挥,带着鼻音跟她说我知道了,她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一百块夹到我的手指之间。听到她把门关上了,我才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透气,把钱放到床头柜上。
顾昕昕说她去参加小学同学会,不知道以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也被邀参加这样的聚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是去还是不去好,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最后还是作罢,我还是习惯性地想了太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很有默契地故意忘了叫我。
其实这样更好,因为我害怕在我还没有变得勇敢的时候,就回去见他们。
我靠在床头哼起了歌,同一个熟悉旋律重复了好几遍,我反而忘记了是什么歌,倦意马上又滚滚袭来,在我又睡着的前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我刚好哼到的是《同桌的你》里那句“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冬季下午,我穿着玫红色的羽绒服和毛线衣,被罚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看着我冻得发红的脸颊谈笑而过,腹部传来的绞痛让我全身无力又酸痛,听着办公室里班主任用热水壶泡咖啡的声音。
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纸杯,我抬起头,发现陈逸正穿着单薄的衬衫看着我,刀锋般的寒风从他身边吹过,都成了暖洋洋的徐风。
——喝点热水吧,杳杳。
我并没有诧异陈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身处梦境的人是不用去考虑一切的由来的,除非清醒过来,否则永远不会意识到那有多荒唐。我伸手去接,手指穿透了纸杯,我居然也不感到惊讶,就这么看着杯子落到地面,在地上结出一层薄冰,还腾着白气,让我的寒意从头渗到脚。等我再想去看陈逸,却发现我全身都湿了,古湘站在对面拿着空了的纸杯看着我,笑得又妖娆又怪异。
——杳杳,喝我的吧,我跟陈逸喝一杯就好了,呵呵。
回笼觉本该是舒坦的,我却在头昏脑胀中惊醒,与其说是我被梦里狰狞的古湘吓到了,倒不如说更让我心寒的,是我一觉醒来发现这个噩梦是真的。
我不敢再睡,坐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其实就是随便调了一个不算太枯燥的节目放着当背景,然后继续神游,这种事情很多人干过,不足为奇。
我不知道现在距离顾昕昕出门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在惊魂未定之余,我感觉到饿了。在客厅电话机下方的抽屉里,我随便找了张离家里近的外卖名片,叫了份炒面,正犹豫着要不要帮陆佳云也叫一份让她过来陪我,突然想起她昨天说今天学校里有活动要回校。
每个人都比我忙,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外卖,然后装模做样地把作业摊在电脑前,手握着鼠标不停地在网页上一遍又一遍刷新,这就是我离开了顾昕昕和陆佳云之后全部的生活了。我原以为陈逸的出现会像慧星进入太阳系一样带来什么惊喜,谁知道也只是那么惊鸿一瞥,就与我擦身而过,在浩瀚宇宙中留下一道不疼不痒的痕迹。
才过了五分钟,门铃声就响了起来,我暗说这也太快了吧,就算一边接我电话一边炒面然后打车过来也不至于啊,难不成是边骑车边拿着锅炒,这明显更不可能。
我拿起茶几上的钱包去开门,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叫过外卖了,居然也忘了在电话里问炒面多少钱。第一声门铃过后,大概是送外卖的见我还没开门,紧接着就又按了一下,我只好小跑着过去,这送外卖的真够心急。
——多少钱啊。
我边开门边翻钱包里的零钱,对面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我以为是他没听到,就又问了一声多少钱。我“啧”了一声抬起头,发现张孟轩站在门口单手捂住胸前看着我,
——小顾啊,虽然你有这种癖好我不反对,但你不能把主意打到哥哥的身上来啊,我是绝对不卖艺也不卖身的!
我一把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进来,以他的音量不是没有可能惊动楼下的物业管理大妈。凑近了我才发现他今天不对劲,一张脸煞白,虽然他平时气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现在看起来的确虚弱到不行。我再去看他垂下来的手臂,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刚才他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所以我根本没去注意他的这一只手,在他右手肘内侧有一条大约七八厘米长的血口子,具体长度我没有办法估计,因为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张孟轩注意到我看到了他的伤口,却还是一脸无所谓。
——小顾,你家有消毒药水和纱布么,小佳云不在,我不知道她放在哪了。
我把他扶到沙发上,然后跑进顾昕昕的房间里找急救箱,本来我们家只有我和顾昕昕,所以我曾经一度觉得我们家用不着这种东西,只要随便备几盒退烧药板蓝根什么的就可以了,幸好她看多了港片,觉得家里有个上面标有红十字标志的箱子是件非常酷的事情,否则我现在还真不知道去哪里买这些东西。
回到客厅里,张孟轩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脸上没多少肉,而且现在又脸色苍白,说得难听点,他就像死在那里了一样。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睫毛颤了几下然后睁开眼开看着我,他这种虚弱的样子让我很难适应。我坐到沙发上去看他的伤口,所幸不是很深,那些血应该只是划破了表皮和浅层的肉才渗出的,没有伤到神经,不然肯定要去医院打破伤风,看这程度,他受伤应该只是不久之前。
我打开急救箱,然后彻底愣住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花花绿绿的瓶子,如果不是顾昕昕告诉过我这里面装的是药品,我会以为这里面全是她收藏的香水。我随手拿了两瓶,一瓶上面写着碘酒,一瓶是硼酸水,看说明应该都有消毒的作用,但我不知道对于张孟轩的伤口该用哪一种好,万一用错让他的伤口烂掉了,陆佳云还不找我拼命啊。
我先把这两瓶放到沙发上,去找纱布,但我又发现顾昕昕连包扎用具都备了两种,一种是像三角巾一样的绷带,还有一种就是电视里常见的卷轴式的纱布。这让连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的我更加无从下手,我腹诽顾昕昕真是造孽,想学电视剧意思意思不就好了,还搞得这么专业干什么,张孟轩等下要是伤口感染死掉了,这里面一半的责任就是她的。
我低头捣鼓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对策,与其让张孟轩死在我手上,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他太高看我了,其实我不止不会画画,其他不会的东西还多着。
——喂,我真的不会这些啊,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张孟轩再次睁开眼睛半死不活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发话了。
——我靠,本来还想装装虚弱让女生来服务一下的,你居然不会,我太受伤了。来,好好看着,先用这个生理盐水来帮我洗伤口,然后用碘酒给我消毒,最后给我绑上这个纱布,记住要留出一段来,因为最后要打结……
我仔细听着,时不时点下头告诉他这一环节我听懂了,没想到张孟轩平时插科打诨,居然连这个都懂,不过仔细想想也挺心酸,看来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且经常还沦落到要自己给自己包扎的地步。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同情张孟轩是一件很愚昧的事情。
——小顾!你能不能轻点啊!我是来找你包扎的我不是要安乐死啊,再说你这也不安乐啊!
我连自己的伤口都没洗过,洗别人的更是破天荒头一遭,整个过程中张孟轩不停地嗷嗷叫,好像我要非礼他一样,慌忙之中又加重了力道,他就叫得更厉害,等处理完他的伤口我彻底瘫在沙发上,外卖居然还没有来,现在就算来了,我怕我也没力气吃了。
张孟轩看看自己的手臂,十分嫌弃地说包得真丑他的形象都被我毁了,我也不想去跟一个伤员计较,我更想知道他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说……
——嗯?
——你这是去打架了么?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我费劲扒力地忙活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换来这么一句敷衍,我嘴角动了几下没再问下去,这种自讨没趣的羞耻我已经在他好兄弟身上领略过一回了。他戳了戳我让我给他倒杯水,我到饮水机边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给他让他自己倒去,他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小顾同志,我要是说我这刀是为了陈逸挨的,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这下轮到我表情很复杂了。
2007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