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行了好一段距离,我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抓住我的那个人力气太大,我乱挥乱踢了很久,硬是没有影响那个抓走我的人的行动半分,他淡定又粗蛮地拖走了我,我不知道有多久,只知道与外面震耳欲聋的世界越来越远。
终于停了下来,我才看清拖我走的人是井风择,而他拖我来的这个地方,正是我第一天来酒吧,被成城带来的透明台阶楼梯下面,我心中有些暗暗恼火,我在这个酒吧最不情愿路过的,最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就是这里,为什么这个莫名其妙乐队的人却总是喜欢把人骗到这里来谈事情。
——喂,要干什么啊你。
我意识到我的语气因为在这个场景的压迫下变得有些不和善,但是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井风择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面瘫表情。
——你想出去干什么?Party狂欢?忘了你要干什么?
一连三个问句迎面撞得我鼻青脸肿,弄得好像他才是这整件事情的主谋,而我是一个半道加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打下手的小喽啰。我愿意承认我自己是一个对做这种事情一窍不通的小喽啰,但是我不愿意承认他看起来似乎比我更紧张这件事。
明明我才是受人之托,明明这是我的朋友的事情,他只不过想急切地证明他喜欢的人并没有做过那种事情。如果他也纯粹是为了帮陈倾心的忙,那么他无论他的指责多严苛,我都能囫囵吞下,可他的私欲已经仿佛路人皆知般呼之欲出,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对他的胡乱谩骂屈服。
——我当然知道我要干什么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想要跟踪她回家,可是你阻止了我,如果我要当面找她问清楚,你肯定又会不准我去。你那么在意那么喜欢她,我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弄清真相。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要帮我们啊,你是想来捣乱然后让我们无计可施的吧!
这番不怕死的话依旧没能激怒井风择,甚至连在他脸上打出一点表情的涟漪也做不到,相反的,是我满地的俯拾即是的尴尬。
——我帮你,并不是因为她。
他突然的停顿气氛突然变得诡异,我脸上的红血丝自作多情地开始发烫蔓延,一个个想入非非的想法在脑子里沸腾冒泡,又躲躲闪闪地藏进地板缝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井风择的眼神里转出一个很深的漩涡,我敢肯定,如果他说出口的理由与我沾了任何一点微妙的边,我绝对会心甘情愿地张开双臂被生生吸进去。
——我帮你,是为了让你早点滚蛋。
一切果然都是错觉,他的理由不仅与我沾边,还直接捅进了我的死穴。我感觉眼眶开始微微湿润烫热,但我不能就这样把眼泪落下来,不能让他觉出,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勇气去承认的那份在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招他讨厌,又或者说他从来不对什么人表示喜欢,所以他对艾姐的那份在意,才会那么明显,那么让我在意。
——你放心,等这件事情结束了,等我把你的吉他钱还给你,我一定再也不会来你们的鬼地方!
说开了目的也好,坦白了厌恶也好,一切都在我的胡思乱想被他的飞速旋转不留余地的锯齿捣得稀巴烂的时候,变得天光大亮。
我宁愿去求顾重光给我钱,即使对我失望也好,责怪我粗心大意或误入这种不洁的地方也好,那些刺痛,都比井风择一次次,一把把亮出来的锋利的镰刀要好。死神的镰刀不过是把人的魂魄勾走,他的镰刀每每把我的自尊和希望掘出来随意洒掉。
——跟我上楼。
他显然不想再听我婆妈那些儿女情长的琐事,拉了我就要上楼,我一开始没反应,只愣愣地跟他跑了两个台阶,尔后才意识到不对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我不要上去!
——又怎么了!?
虽然话是愠怒的话,但他依旧是不作波澜的语气。
——我不要上去,上次我跟着成城到这里,我看到从上面下来的人,他们……
——他们在二楼,我要带你去三楼。
井风择言简意赅地打倒我的疑虑,我虽然心里是有点不甘愿有点顾虑,毕竟即使我们要去的是三楼,也是要经过二楼的,如果不巧撞到了刚从那些罪恶的房间里云雨过出来的人,我可能会直接转身吐得满楼梯都是。一想到这里我也不管井风择会不会愤怒到撒手把我推下楼梯了,手不自觉地的就往回拼命收。
——又怎么了?
即使他没有语气我也能察觉到他的不耐烦了,显然他喜欢的女人是利索的不拖拉的,难怪对我的厌恶之情根本没有藏躲的意思,但是我已经不想在乎究竟会被他讨厌到什么样的程度,反正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这里。
——我们要谈事情能不能换个地方啊?为什么一定要去楼上?
——谁要跟你谈事情?你不是想要找证据吗,我现在带你去她房间。
——等一下,你是说艾姐的房间在楼上?她住在这里?
他彻底没了耐心也选择了不回答,撒开了我的手,倒是没有如我想象里那样残忍直接让我滚下楼梯,而是又用那种轻蔑的冰凉的眼神剐着我,意思大概就是“你爱信不信,爱跟不跟,反正老子也并不是非要帮你,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诶……那……那你先让我给陈倾心传个简讯吧,刚才我突然间就消失了我怕她着急来找我。
——无可救药。万一有人正好在她身边看到了怎么办。她看起来也不蠢,怎么会想到跟你这种人合作。
我没有了脾气,井风择对我没有兴趣也没有耐心,他巴不得我早点走,所以带我去的地方一定是直奔主题不会有偏颇的,所以他对我说的话一定是直接到没有修辞去修饰的。他形容得很对,我跟他只不过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我们要做的就像是在游戏里组队刷塔,然后解散之后各回各家。
经过二楼的时候我特意加快了步子,甚至超过了井风择一两个台阶,也不知道他是没注意,还是注意到了也无心打趣。
——到了。
三楼是一层矮矮的阁楼,井风择的个子也并不算很高,那楼顶也几乎要压着他的头发了,由于是阁楼,所以那地板走上去有轻微的嘎吱声,灯光也是暗的很,跟楼下那种晦暗想要把脏东西藏住的暗有点不同,这里像是一种荒废的暗。
井风择带我走到了一扇白色的木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色的钥匙。他竟然有艾姐房间的钥匙,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猜测再次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像往常那样把这份不舒服咽了下去,感觉卡得我喉咙都疼。
——原来艾姐的家在这里?她住在这里?所以我跟踪她那天……
——那天她根本就不是要回家,你没打听清楚就冒然跟踪她,不仅什么都找不到,还有可能被她发现。
井风择轻描淡写地作出了解释,如果不是这里灯光过暗,他一定能看到我的脸又往上红了三度。
——是啊,我就是笨。
——你是没做过坏事吧。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大概是井风择这辈子第一次安慰我吧,甚至好像还有点夸赞我善良的意味,还真是晴雨不定,就在刚才明明还满心要赶我滚,竟然就在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之后,也真是有点讽刺。我没有接话,吃的亏太多,已经不知道再迎合了他的话又会生出什么獠牙来再咬我一口。
门被打开,在井风择按下电灯开关的瞬间,我发现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
明明是一个PUB的老板娘,她喜爱的装修风格却是少女般的欧式,里面的调色以米色为主白色为辅,配饰则以花布为主,**为辅。如果井风择之前没有明确地告诉过我这里就是艾姐的房间,我可能会以为这是艾姐给自己私生女准备的。我看着房间的每一处装饰,似乎是有点入迷了,我想这里的装修约略是每个女生从小到大至少有那么一段时期渴望过要去拥有的天地。
——发什么呆,快找啊!
——找什么?从哪里开始找啊?
井风择突然的发令让我不知所措,我实在没做过这种“抄家”的事情,所以再次曝露智商地朝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头发,指甲,床上,地板上。
井风择回答我的问题还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肯多送,我瘪了瘪嘴开始找了起来。艾姐既然把自己的房间设在这里,一定是想住个隐蔽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的秘密一定很多,也一定不会让人轻易进入,她平时很忙,自然也就没什么时间能够细细打扫。所以正如井风择所料,我搜寻了一圈就收获了不少头发,但我总害怕不够多,找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拼出一顶假发来去拿给陈倾心。
——窗帘那边应该还有吧。
我小声地跟自己提了个醒,快步走到落地窗帘边去找头发。
——哗啦!
——哇!你们要死啊!
——啊!!!你你你你你!
随着窗帘被拉开的响动,随之爆发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藏在窗帘里面的成城的受惊之后的吼叫声,还有我仿佛被拆穿了一样迸发出来的心虚与恐惧各占一半的尖叫。
——你们还真TM牛叉啊!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成城拿下塞在耳朵里的耳机,说出一句让我和井风择都摸不着头绪的话,他的表情自然到无害。
刚才我被井风择抓走的时候还听到他在舞台上嘶吼的声音,这期间我们也没见过任何人上楼梯,他是怎么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怎么躲过我和井风择的视线,独自穿过那狭窄的楼梯,打开那扇原本是锁着的门,然后出现在这面窗帘后面的?
我的脊背出了汗。
2009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