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朋友,听说你荣升为他们三个抢手货的助理了?金牌助理怎么还有闲工夫来找我这种工资还没他们小费多的小调酒师啊?
我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知道了我在这里的表现之后的有心揶揄,还是,还是纯粹只是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看到我,所以临时随手抓来的无心调侃。但是总之,任谁听到这种语调的寒暄,心里也不会痛快到哪里去。不过这种不痛快,大概多数来源于我自己深暗配不上“金牌助理”这种重磅级的称谓。
我暗暗地白了他一眼,跨上他面前空着的高脚椅,环顾四周之后却觉得很奇怪。明明无论是舞池周围的沙发座还是吧台边的高脚椅都坐满了人,甚至连舞池边都拥着不少井风择他们的疯狂粉丝。为什么独独我现在坐着的这张像是像是有心地被空出来了。
——喂,Evan啊。为什么我这张椅子刚才一直空着啊?
我心说话题不能开展地太生硬,太单刀直入容易被发现终极目的,柔和地绕几个弯子再看似自然地转到重点,也许才能不这么引人注目。
——因为没人坐所以一直空着啊。
还真是直观的回答方式,我脚一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我当然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没人坐这里,不是有很多客人吗?
——因为这个位置是给艾姐留的啊,她老人家不忙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地小酌一杯的。
听着易饭这个一头黄毛的小青年却说出“小酌一杯”这种颇具古风的话来,而且还很顺口地把“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成语用错了,我不禁有一种穿越了的违和感。不过他话里的重点倒是真的让我在三四秒之后豁然开朗。
我起初还琢磨着怎么把话题转进去,生怕太过生硬而乱了计划,没想到船到桥头真的自然直,而且直得不费周章,直得立竿见影。刚才还不知道岔开到哪里去了的话题,竟然在冥冥之中被巧合逆转了过来。
——你……跟艾姐很熟吗?
——是还蛮熟的啊,我穷到没饭吃的时候是她给我这份工作的……哎……但是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说我被她**了,我可是很正经的打工少年,正等着大展宏图的未来调酒师之王Evan好不好!
又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时候被艾姐收来的人,我暗暗地怀疑这家酒吧的表象之下是不是隐藏着一个收容所,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颠倒与古怪。倒是他一大通的自我联想又自我辩白,让我觉得他的自导自演功力着实让人折服。
——我什么时候说你被**了啊?人家要**也**井风择这样的啊,哪能那么重口味啊……
易饭眯起眼睛斜着望了望我,嘴里发出两声“啧啧”。
——哦……原来你喜欢井风择啊?
当下我刚好在咽口水,被他的质疑惊得呛了一下,捂着胸口呛了老半天。我意识到现在帝企鹅不是拌嘴赌气的时候。
——你不要乱说好不好,我跟他才认识几天啊。诶,那艾姐平时都是几点钟回家的啊?你们开到几点她就守到几点吗?那不是每天都要到凌晨了才睡啊?
虽然话题转得很别扭僵硬,但是因为加了一连串的问题,所以易饭似乎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妥,权当我是因为被问得害羞了才情急之下拿艾姐的事情来当挡箭牌,他正了正表情,收回那猥琐的眼神,转而像是在除夕夜家门口被堆了一卡车的花圈一样作出一个惊诧到夸张的表情。
——小朋友你也太没文化了吧?还真相信电视剧里那种夜不归宿生活的**老板娘啊?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们老板娘之前有过什么情伤往事啊?想太多了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美女都是睡出来的”?当然这个意思不是说美女是跟男人睡出来的,你看我们艾姐都这个岁数了皮肤还跟刚从煮蛋机里拿出来剥了壳一样嫩,就知道她每天在井风择他们演出结束后半个小时也回去睡美容觉啦。
易饭说话总是那么随兴又不着重点,并且时常讲着讲着就会牵涉到不健康的话题上去,这跟他每天在这里耳濡目染也有一定的关联,我发现每待在这里一天,我的底线就能再往下坠一个深渊,毕竟我连成城与陌生人没有感情的肉体交流都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么偶尔听易饭开开黄腔似乎也无伤大雅吧。科学老师说,人类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凌驾于其他动物之上,是因为我们对自然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
强到可怕,强到悲哀。
后来有一个身着低胸装的美女深情地呼唤易饭过去当面调酒,顺便**,我被晾在几分钟之后看着自己面前空空的桌面,觉得无趣,于是又不打招呼地一路溜回了化妆间。
我似乎从来没有干过跟踪人这种事情,我曾经想在奥斯卡跟踪万玲和她的新男友,但最后还是被我的胆量给阻断。但是这次不同,虚弱的胆量已经无法成为我退缩的最好后路,以前那是“最好不去做的事情”,而转瞬现在成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都说酒壮怂人胆,但是我怂得连喝酒的胆量都没有,只能在化妆间里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矿泉水,一直喝到自己喉咙发紧。九点刚过,成城就像是老式钟里一到整点就探出身体来叫唤几声的布谷鸟一样推门进来,撞见我还有点懵的表情,以为我已经不生气了,就开出一个灿烂到贱的笑对着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尴尬万分的笑。
他感动万分地以为这是我们两个和好的信号,也以为我是又接下帮他追求陈倾心这个任务了,竟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我整个人从椅子上公主抱起来,他自得其乐地转着圈,而我简直很想抬头吐他一脸。
——顾杳杳你真好!你真是我亲妹妹!
拿手肘撑在井风择肩膀上的徐盛煌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地打量着我们,最后侧头在井风择耳边下了一个故意让我们听见的结论。
——这是有毛病吗?
——很有。
井风择简短有力地在我们的诊断证明上盖了章,然后管自己去收拾吉他包和自己的乐谱。
——你刚才是被台下的观众扔兴奋剂进嘴里了吗?疯了啊?
好不容易被精神病放下来的我忍不住要喷喷毒汁来宣泄不满。
——因为我太兴奋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你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你是害怕陈倾心再也不会对你笑了吧?
我清楚地知道成城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圈圈到底为谁而画,不会自作多情地钻进他貌似天真无邪的话语圈套里。毕竟我曾经在很久之前钻进过别人的,所以我现在习惯看见圈子就躲,要么就干脆戳破。
——别开玩笑了,她从来都没对我笑过。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突然爆发的忧郁,更何况我也从未说过我对他昨晚的行为已经完全谅解并能游刃有余地接受,他自以为的和好像是一双暖烘过头的手硬是把我从高高的台阶拽了下来,我有些茫然但也觉得无所谓,至少我与这个团队的隔阂终于有了突破口。
但是至少她是关心你的。即使只是假装不经意地询问过你的工作情况。即使我现在已经不确定她的询问到底是不是由于你。
我很想拿我片面的想法去填补他那四周盘桓着心寒的洞口,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现在没有资格,我既算不上是陈倾心这边的人,我也算不上是成城这边的人,而只是成城觉得我是陈倾心的闺蜜,陈倾心又误会我与成城现在走得很近。这种不知道是不是恰到好处的恐怖平衡把我挤压在一个四面楚歌的环境里,我除了被动地变得更扭曲以外什么也反抗不了。
——你别这样了,我是说,如果你以后不再那样的话,我会帮你的。
他抿了抿嘴没有答话,毛病和习惯到底哪个更难改,我不知道。
——对了,你知道艾姐现在在哪里吗?
差点忘了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我怕再被当成知心姐姐拖延一会,就会耽误了,于是也不拐弯抹角地打听,反正成城也不像心思细腻到被一句看似随意的提问引到去调查什么。
——艾姐?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吧,我们表演完她就差不多了。怎么?你要找她汇报工作情况吗,勤劳的小助理?
——啊?呵呵是啊。
我心虚地应承了下来,反正没有更好的理由,顺着他的理由也许也是个脱身的办法。
果然和易饭给我的消息一样,艾姐在他们表演完后就开始准备回家了,所以我现在是不是只要在她房间门口蹲点然后一路跟着她就算完成目标了?如此说来是不是太过轻易了一点,我有点不相信这种才刚刚“readygo”就已经通关了的游戏模式。
五分钟过后化妆间就已经空了,徐盛煌和井风择总是撤离得这么迅速,我觉得他们对这里沉浸又疏离,享受又厌恶,他们像是在小公司里等待升迁或转职的小青年,雄心勃勃地对朝阳说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困境,他们像是蜷缩在泥土里七八年的蝉虫,安安静静地守候完全属于自己的盛夏。
我还坐在那张椅子上用手心搓着手背,伺机待发般喘着粗气,我知道艾姐的房间就在隔壁,我知道井风择他们的演出完毕后酒吧会有半个小时没有表演的空余时间,我知道这段时间的音乐轻悠地突兀,我知道一旦艾姐打开门要回家,我可以马上察觉到。
——吱嘎……
命运沉睡了好几年,终于又苏醒成气势汹汹的大潮,扑向我们年轻的身体,扑向我们不得不变得更加坚强的心。
2009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