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因果循环仿佛日渐禁锢了我更多,只要我不离开智新,那我的灵魂和记忆就永远得不到自由。但这并不是说我厌倦了这种不自由,有时候被人束缚和过分在意,是会让人新生欢愉的。
——你还是明天去学校找她比较好,电话里可能也说不清楚。
徐盛晖给了我一个不算建议的建议,见面三分情这种东西我早就在陆佳云的DVD山里从参悟到领悟到参透再到明白得快要吐。但是我不能就这么用“废话”两个字打散他的好言好心,因为我不是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也不是目中无人的井风择。
后来他又跟我瞎扯了很多,听得出来他是在很努力制造话题,我之所以说他很努力,是因为亲眼看见他在班里与其他人尤其是女生要从一个话题延展开来是有多困难。我虽然很想尽力迎合,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沦为配合。有些人对你的好,就好像是隔着玻璃看火灾,虽然你明知道远处那股浓烈和暴热,但是双手的指尖还是只能触到怵然的冰凉。
难怪我记得有谁说过,有些人,你只看第一眼就知道不可能。
可是我并没有避免这种频频示好的经验,从最开始的试探般的缓慢接近,到前几天打着“顺便”旗号的芒果糯米糍,再到今天坦然明白的问候。不说假话和虚伪的套词,女孩子在知道有男生对自己心仪的时候总是会高兴的。
不是也有人说过,当一个人知道另一个人喜欢自己,那么她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但我真的会这么看似水到渠成般地跟徐盛晖在岁月的磨合里将就出一个类似于爱情的结果吗?如果我不愿意,我觉得不行的话,我一直躲开的话,就能单方面消灭这些影影绰绰的幻觉吗?
我不得不再一次承认,我喜欢惹麻烦,麻烦都是我自己惹回来的。
第二天的气压很低很低,低到把我们这群人放进实验室里就能让一笼子的小白鼠窒息。我一整个上午说的唯一的一句人话大概就是在英语课上被小梁老师叫起来报阅读答案。
我不敢跟刘珊珊说话,因为害怕维系堆砌了两年的默契会在一句风口浪尖里的冷言冷语里决堤。我不敢跟高龙腾说话,除了因为他今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嗜睡之外,也害怕自己一开口就真的变成了刘珊珊的说客,害怕再像那条传给王航的简讯一样断裂在荒芜的人心里,仅存的关心和在意一两年都跨不过来,害怕自己己所不欲又错施于人。
但是我最不敢的还是跟陈倾心说话。昨晚辗转难眠又认命坐在电脑桌前发呆的时候,我点开了我们班群里陈倾心的资料,发现她是八月出生的狮子座女生。以前陪着陆佳云坐在被八月太阳晒暖烘烤过的天鹅绒地毯上翻阅《星座物语》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狮子座的女生。因为她们都霸气果敢不拖泥带水也从不暗箭伤人,搞的我在一段时间里把狮子座女生都勾勒成铁骨铮铮“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女汉子。
但是陆佳云也说过,任何星座在人格上都是会有缺点和漏洞的,而狮子座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尊心过强,也就是传说中的“死要面子”。所以我更加不敢在刘珊珊表面心如止水,内心虎视眈眈的患得患失里,与最不满被揭开秘密的陈倾心谈起那个,混乱到让我到现在依旧迷茫的昨夜。我似乎还真没那么不怕死,因为人不怕死,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不问苍生问鬼神,喜欢把一切具象的胆怯都浓缩成虚无缥缈的迷信,用概率学纵容自己的不勇敢,用得过且过放任自己的不自由。
果然是我一个人吃饭,两年多以来的第一次,我最生怕的明目张胆的孤独,和在人群里突兀的形影相吊。食堂窗口前大排长龙的喧闹声里,只有我是一个人抱着双臂站着,偶尔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假装手机里有有个通讯人在和我一起忙碌。只不过这种忙碌实在太自欺欺人,导致后来我越来越心虚地抱紧手臂,抱得我自己都疼。
端着餐盘在好几张桌子挪近几步又退后,空的位置不少,但我自问没本事挤进互相喂饭的男女朋友和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的小团体里。越走越角落,在被葱茏阳光屏蔽了的最最角落的餐桌上,陈倾心坐得孤傲笔直,又令人眩惑生疑。她总是像有心潜入黑夜的金丝雀,却又无意地游吟出发烫发光的妙音。
我不自觉地让焦距涣散了一会儿,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我这边的目光,很自然地把放地有些偏中央的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一挪,虽然她只是对我短暂一撇就继而将目光藏进那片黑亮的刘海里,我也还是明白她这是在对我邀请。所以我不可能驳她的面子,更何况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而且我也把握自己不会被刘珊珊发现,因为刚才在走动的余光里,我瞥见她和高龙腾面对面坐着,要把自己的大排夹进对方的餐盘里。
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再也不要理她的执拗,和一种互相背叛也无所谓的偏颇,所以我已然不确定我对陈倾心从胆怯惶恐转变到向往的姿态,是因为我在跟自己和刘珊珊的友谊赌气,还是我真的像是再一次看见了过道上的灯与红色手链折射出来的光,像爱上陆佳云那样,迷恋上了陈倾心。
放下餐盘之后才发现端得久了手还有点酸,小幅度地甩了甩后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搓了搓,搓完才发觉这种动作落在对面那座小冰山的眼里一定显得失态又没风度,畏畏缩缩地扫了一眼过去,目光却偏移地落在她的餐盘里。这才看到她的餐盘里竟然没什么蔬菜,倒是今天的肉菜在她餐盘里几乎全能看到。
她虽然不会咋咋呼呼但也不是瞎子,而且眼睛明亮透彻得狠,我毫无遮掩技术拙劣的诧然被捕捉地片甲不留。
——我喜欢吃肉。
她说完之后突然低我摆出一个很勉强很努力却也很苍白的笑,让我的纳闷瞬间凝固成一块无解的震撼。或许是从没有见过她笑,所以别扭的情绪就这么无赖地堵在胸口,绕不过移不开。我霎那间又想起我的曾经的陆佳云。想她如今的笑会露出几颗牙齿,会不会又笑到破音,想她现在的笑是端庄还是惨淡,是真心还是迎合,我无比想她,其实还是最想我们,千呼万唤求神拜佛也放映不回去的年少。
——可是你还是很瘦啊,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在对过去怅惘的须臾,我也还是要费力制造话题,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如果我只是埋头吃饭,那似乎就是对她主动邀请的一种置身事外的不礼貌了。
——你昨天为什么会在那里?
——啊?
我想过她很多种回答方式,甚至连平时她拒绝前来告白的别班男生的冷处理都考虑到了,就在我打算认命地接受他们脸上那种无奈又愠怒的表情克隆般挂到我脸上的时候,她突然就把重点从“吃肉”这个半生不熟的话题里告诉转开,而且还正好行驶到那条让我最心痒最无法释然的路上,手里突然多出了任我宰割的方向盘,让我既慌乱又小心。
——他工作的地方是个酒吧,你在那里干吗?
这个他指的一定是成城。原本我以为成城因为害怕陈倾心知道他的工作,所以没有告诉过她工作地点,而现在陈倾心把这句话说得自然又流畅,是不是就说明了她其实并不介意成城在酒吧里工作,甚至她昨天出现在那里,极有可能是为了成城。所以成城的追求并不像高龙腾那样密集而不得要领,反而是有希望的吗?
可是我不敢这么开口问,因为陈倾心是狮子座的,爱吃肉的女生,因为很多流言都是捕风捉影后的荒谬错觉。
——很难说啊……我欠他们钱。
——欠钱?
她的眼神出现了稍纵即逝的迷离,我知道她一定是联想到了那种老爸赌博被耍老千或者是经商失败就把女儿卖下海的烂俗剧情。我连忙摆摆手想要挥散正从她脑子里忽忽悠悠飘出来的想象。
——不是啦,是因为我不小心弄坏了井风择的吉他,但是那把吉他太贵了,所以他们老板娘就让我留下来当他们的助理还债。
我怎么也没想过,这件事情我第一个告诉的女生,竟然不是陆佳云也不是刘珊珊,这种类似于背叛的禁忌感让我背脊发凉,毛骨悚然。有人说女生的友谊都是从秘密的交换开始的,那么我率先一步把自己的秘密甩了出来,是会被匆匆一瞥的不屑继续丢在路边,还是真的能换回什么垒在友谊基层的秘密。
——你们家里经济很困难?
陈倾心冷淡到直接,直接到残酷,不过还没有直接无脑到问“你们家里是不是很穷”这样得罪人的话,果然生来就是要在焦点上绽放人生的人,是既不拘泥于小节却也更加不会遭人厌恶的。她们总是在刚刚好的高度,用刚刚好的角度俯视我们,那种俯视既不伤人又不苛刻,让你想伸手触摸又唯恐自己太过轻薄。
——也不是啊,那个吉他要一万块呢,我不太好意思开口问我爸要。而且……我跟我爸不住在一起,所以就算我晚上偷溜出来去打工他应该也不会发现的。
我很委婉地把我们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压缩成一个潦草的语句,但是我相信她能明白,就算不明白,也会明白地不追问下去。
——那……他们那里乱吗?
其实我觉得从陈倾心开始有点变调的语气里,“们”这个字已经显得贅余。别人都不重要,井风择和徐盛煌,都只是不要紧不重要的陪衬。可是这些陪衬因为不在意甚至不知道陈倾心,所以无所谓重不重要。
只是万分可惜,高龙腾,我的竹马,似乎真的要成为陪衬了。但是我身边的事难道都可以这么早就下结论吗?我从前不也认为过张孟轩和陆佳云一定能谱成曲吗?不也认为过王航是难得的优质男所以一定会带着我傻乎乎的陆佳云去白头偕老吗?不也认为过顾昕昕和张孟轩能在互相挤兑和蹉跎的年月里开出结果吗?不也认为过在经历不少的分离和坎坷后能和陈逸名正言顺吗?
不也认为过,这些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
2009年12月27日~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