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轻点啊……
那场莫名其妙突然而来的架在陆佳云上去把张孟轩拉开，张孟轩看到劝架人是她而为防误伤而停止，他一边骂一边一瘸一拐地继续走到木箱那里去打包。我拼命闪躲着陆佳云惶恐与不解混合起来的眼神，扶着虞天神进了家门。虽然他冲动好战的性格让我很无奈，但是这场架怎么也是因为我的事情开始的，我不可以放着他不管，不然就太说不过去了。
而此刻，他正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被上药，但是上药的人很明显不是我，而是顾昕昕。那棉花棒每按在他脸上一下，他就嗷嗷地叫唤。我心里觉得奇怪，这虞天神平时打架打得这么多了，怎么可能这么娇气。不过我马上想明白了，跟他打架的人可是顾昕昕的意中人张孟轩啊，她当然会把气都撒在他身上。
——咳咳……顾杳杳，猴子真的搬走了？
顾昕昕为了不被我听出刻意的端倪，还特地先干咳两声来掩饰成顺便提起的样子。
——嗯，是啊。他……他觉得古湘是被我害死的。
——神经病。
顾昕昕一愠怒，手上的棉花棒又重重地按在了虞天神的脸上，我亲眼看见他的眼泪就这么滚出了眼眶。
——嗷……姐姐姐姐你轻点啊，我是无辜我很相信杳杳真的。
——哼，你无辜？自家手孽搓，要起同猢狲搞搞儿，被靠啊是活该。（自己手贱，要去跟猴子玩，被打也是活该）
——诶，小学妹，你姐在说什么啊？
我突然想起虞天神是台湾来的，听不懂杭州话。
——你说普通话啦，他是台湾人，听不懂杭州话的。
顾昕昕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到台湾两个字，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一股狡黠从眼神流过，举起棉花棒对虞天神加以威胁。
——快说，台湾是谁的。
虞天神大难临头急中生智，马上明白顾昕昕是什么意思，双手举过头顶示意自己彻底投降。
——中国的，中国的。
——这还差不多。
顾昕昕得逞地一笑，棉花棒擦在虞天神脸上的力道总算是温和了一点，药上完了，顾昕昕把药瓶和棉花都收进药箱，像是出外诊的大夫给病人治了三天三夜一样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又俯身拿起药箱。
——等下饭好了叫你们。
既然用了“你们”这两个字，就代表顾昕昕同意把虞天神留下来吃饭了。我坐到他身边，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伤口也没多严重，毕竟他是有经验的人，张孟轩看起来嚣张，但是打架极少，基本上都是插科打诨跟别人把兄弟，能省一架是一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虞天神特别有敌意。
不过男生打架是常事，我更在意的，是他们开打之前的那几句话，虽然当时乍一听起来都像是暴怒之后的气话，可是现在平静下来细想，这里面的秘密似乎到了呼之欲出我却不得求解的地步。不过我相信在陈逸告诉我的故事背后，那些依旧隐瞒着我阴暗角落，今天一定能得到彻底的曝光。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虞天神，不是总故弄玄虚的陈逸和帮着打掩护的张孟轩。虽然不能说我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依赖，但是至少他从来没骗过我什么。
——学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你跟张孟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们两个一开始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对，就是这句话，类似于电影台词一般的推动剧情的关键话语。这是令我最介怀的一句话，我没有钱也没有相貌，可以说学校里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比我有特点，他们与我的接近，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偶然吗？那么我与小沁还有陈逸在冷饮店里的碰面，在楼梯口被张孟轩偶然抓去当帮手，难道都是刻意安排过的吗？如果我的人生从那时开始就是危机四伏，那么这份感情的初衷与结尾，都太可怕了。
——你还真的想知道啊？我不是说过，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不会喜欢陈逸了吗？
——你先说说看好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我喜欢陈逸也没有用了啊。
——哈哈，好难得啊，这么小小年纪参得这么透啦。
虞天神想要来揉我的头发，被我闪开了，他大概很少被女孩子拒绝，觉得有点丢脸，就把手收了回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开始四处看我房间里的摆设。
——小红学妹，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笔记本交不上的时候经常喜欢把别人的笔记本换了？
——这么丢脸的事情学长你不要一次又一次提了好不好，我又不会给你发军功章……
——你有点耐心听我说完好不好啊，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那个爆炸头是不是把我老婆给睡了，啊我每次去换笔记本，只要抽到是他们班的，就肯定会拿到他的。就在初二最后一次交英语笔记本的时候，我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他和陈逸在英语课上传纸条留下的对话。
张孟轩：陈逸啊，你知不知道，那个老被你妈虐待的女孩子，顾杳杳，她进我们学校了。
陈逸：啊？你怎么知道？
张孟轩：昨天被叫去帮忙登记新生名单啊，登记到你妈教的那个学校的，就留意了一下，结果发现她的名字了。你不是老说，她被你妈欺负得那么惨，如果有机会要好好补偿一下的吗？现在你的机会可来了。
陈逸：可是我想不好要怎么补偿啊，如果她知道我妈，可能根本就不想跟我认识了吧。
张孟轩：这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让你子偿母债去娶了她，你只要保证在我们还在学校的这一年里，保证不让她被欺负，去除她的童年阴影不级OK了吗？不过你真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跟她成为朋友，不然你莫名其妙去保护她，很容易引起她怀疑的啊。
陈逸：这个应该好办，我前段时间正好知道她是小沁的网友，而且这个暑假就要见面了，到时候我跟去，就好认识了。
张孟轩：还有这么巧的事情？看来你是注定要替你妈好好安慰这个心灵创伤的小妹妹啊，那我到时候要怎么让她来认识英俊潇洒的哥哥我呢？这样好了，到了暑假补课之前画黑板报的那一天，我故意把其他人都赶走，然后去她班上借个人过来，怎么样？很巧妙吧？
对话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大约是下课了，又或者是陈逸拿张孟轩自以为精妙的安排表示无语才没有回复。但是那些白话的没有修辞的语句，一幕又一幕地揭开了这整件事情的原委，原来就连我当时以为良心最坏的小沁，不仅仅是古湘为了得到陈逸的棋子，更是陈逸和张孟轩为了实现自己看似美丽善良的巨大阴谋而利用的棋子。
而现在我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每当看到我与虞天神有接近，陈逸都会特别敏感地让我不要再跟他有瓜葛，那些发虚的劝诫里，原来不仅仅是我自以为的妒忌和吃醋，还有他不想被揭穿的狼狈心理。
我就说，陈逸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我能与这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虚伪爱情共渡好几个月，是不是还应该感谢那个让我整整六年的时光都发黑发臭的人？
——其实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啦，只不过在面店那天知道你的名字，然后又看到陈逸他们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件事情。他们接近你的确有目的，但是也不是为了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虽然我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你和陈逸好上了。我总是有事没事地找你，是希望有一天，你希望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可以在你身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为什么？
——为了她啊，现在都习惯做好人做英雄了。你不知道的，我刚来杭州的时候可看谁都不爽，到处打架闹事。
——你现在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的，我以前喜欢把人往死里打。后来万玲告诉我，同样是靠近一个人，同样是花时间，你与其靠揍他去换求饶，你不如帮帮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驯服。
虞天神玩弄着手上绷带，这是刚才在楼梯口跟张孟轩打架的时候被刮到才弄破的伤口。我看到他眼里像黑夜里的深井一样幽深的入迷，如果他肯不那么三言两语地就带过，我相信这又会是一个很热血却也不失柔情的爱情故事。然后我又觉得，似乎每个人的爱情的开始，都要比我的更具有适合这个年纪的纯粹。
——所以……你才会有这么多朋友吗？
——是啊，后来我追她，她跟我说，如果我可以让以前我揍过的所有人都变成我的兄弟，那她就接受我。我做到啦，但是怎么样呢，我只不过犯了一点错，就彻底出局了。
——谁让你要撕了她的画稿啊，你不知道那是她的生命啊？
说到这里我就又有点义愤填膺，气恼虞天神的幼稚和冲动，更气恼他的一时大意，失去了一个万玲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当时也是气到神经失常了吧，她什么也不跟我说就去参加了那个狗屁比赛，就好像，我这个人……跟她的世界她的梦想完全是脱节的一样。就好像如果有一天她要被派去参加一个什么国际比赛再也不回来了，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我飞到别的地方去，这种感觉太难过了，我是活的可是画是死的，你能想象自己还比不过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的感受吗？
我当然可以了，我是活的，古湘已经是死的，而我不仅比不过，还要因为她那到现在都不得而知的死因被生生嵌套进一个坏人的模具里，他们不由分说地在我身上浇满水泥，把我关进烈火重重的窑门里，无论我喊得多么凄惨，都没人相信我解救我。
——算了，说跑题了吧。那么你现在呢，还喜欢陈逸吗？
——还是喜欢的吧，只不过不想在一起了。
虞天神的秘密并没有彻底地说服我，这至少也证明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可以抵挡住流言蜚语的，但是在一起的欲望确实是会被打垮的。当我知道陈逸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怜悯和还债的心态接近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也许他并没有多喜欢我，那也许不过是一种保护欲和愧疚感产生化学作用后拼接在一起的错觉。也许他的心到现在还是属于小沁的，又或者，在他听见古湘的死讯过后又明白原来他早就在古湘依赖着他的时候措手不及地产生了爱情。
我还是喜欢陈逸的，但我宁愿就此把他刻录在被滂沱大雨包围住的冷饮店里，被莞尔一笑和温柔嗓音撞进我灵魂的楼梯间里，被微醺烛光沾染着的秘密基地里，被昏暗楼梯粉色地毯和表白时刻衬托而深刻的剧院里，被风雪天伞面下手背通红地牵住我的街道里。
总之，就好好地活在记忆里吧。
2008年3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