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讲台上交完作业,往座位上走的时候就看到高龙腾跟在陈倾心后面,陈倾心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清心寡欲,嘴角不耷拉也不上扬,眼神不空洞也不闪耀,步履不拖沓也不仓促。虽然现在她已然成为了刘珊珊的情敌,但我怎么也无法惺惺作态地帮着讨厌她,她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会去主动招惹高龙腾的,所以也许情况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极端,高龙腾单恋的几率比较高。
但是我现在根本分不出心力去想怎么帮刘珊珊“抢”高龙腾,我的脑子里全是嘈杂的臆想和惶恐,这种感觉比起当初陈逸和古湘一起请长假后怅怅的无助来得更猛烈,我完全不知道古湘回来究竟是带着什么目的的,直到现在我依旧发现我从来没能主导过自己的感情,我总是在别人虚弱的罅隙里碰运气,而现在真正的公主回来了,她说要收回运气,我能说不吗?就好像清宫剧里被诬害了的忠臣,明明是被判了死刑,还要摘下乌纱帽满眼忠心地说一句“谢主隆恩”。
有些人的奴性是天生的,不反抗说来也是无罪的。我相信陈逸会保护我,我真的相信吗?那么我的这种不相信,又是来自与对本身的妄自菲薄,还是对陈逸的将信将疑?
拿了新学期的课表,我跟在刘珊珊的后面听她抱怨高龙腾是怎样一步步沦陷到陈倾心的美丽意外里,可是听完全篇之后我还是觉得整件事情陈倾心一点错都没有,其实整个过程就是高龙腾一天天觉得陈倾心今天比昨天更漂亮之类的,这种没有内涵的生情实在没必要多多赘述。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沉浸在骂骂咧咧里,所以根本没空理会我的心不在焉,她的目的不是要我给她出谋划策赢回高龙腾的重心,而是找个可以无限倾诉的洞口,这点与我倒是挺像的。今天不像是期末考试可以提前交卷分开出校门,所以刚才我就拒绝了陈逸送我回家的建议。一来这样说不定就形成了习惯,陈逸的家离我家不算近,而他现在又是中考的最后阶段了,如果每天还要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复习就更没时间了。二来今天在刘珊珊那里听了这么一个消息回来,我怎么还可能任自己的虚荣放肆造次去公开恋情。
从教室到校门口短短五分钟的路程里,经过的女孩子只要是长发的,我就会忍不住心里一紧,一定要等那人走近了我看清楚不是古湘之后才松懈下来。
——你昨天干什么不回我简讯!
我光顾着注意周围的女孩子了,所以当虞天神张开手臂拦住我和刘珊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刘珊珊刚才喋喋不休的样子也在这惊吓里被全数收回,她张大嘴巴看看我,我知道她又要以为我和虞天神有点什么了,我尽量佯装出置身事外的样子朝她耸耸肩,她大概信了一半,又转过去看看虞天神,可惜那位老兄一点礼貌也没有,怒气冲冲地盯着我。
这个人怎么能变态到这种落花流水的地步,不就是一条祝福简讯没收到回讯,10086发给我余额不足的简讯我都没回给它道谢,它也没急得冲我家来找我啊。
我拉着刘珊珊绕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他用威胁的口吻又把我拴住。
——你再往前走我就要大声叫你的名字喽。
我全身马上就像是中了病毒一样僵硬住,平时力气比我大的刘珊珊试探性地扯了我几下也没让我动半步。我知道虞天神这句话什么意思,那天文艺汇演他在舞台上一曲完毕之后心狠手辣地把我拉下了水,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事后是用什么办法让大家都不来打听和打扰我,但是如果这时候他再一次喊了我的名字,不就是又把我重新推回到那个本来应该已经被人遗忘的风口浪尖上。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挺放浪,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卑鄙。
我叹了一口气把刘珊珊扯着我衣服的手慢慢地扒了下来。
——珊珊,你先回去吧……我可能有点事情……
我很少叫她“珊珊”,其实不止是她,我基本上是叫谁都叫全名,包括陆佳云也一样。所以刘珊珊应该觉察出我这句话里面带了一点哀求的成分,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跟我挥了挥手。
她还没转过身朝校门口出发,虞天神就从后面抓着我的手臂不知道要把我往什么地方拉去,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还是被他强行拉走。他带着我停下来的地方是教学楼到操场出操的通道,灰色的墙和红色的塑胶跑道就是这个通道的全部,往里是下课后在操场上打篮球赛的学生,往外是交完作业拿完课表匆匆往家赶的人,这里虽然不隐蔽,但确实不容易被注意。
我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他刚才钳得很紧的手,他脸上的愠怒马上又往上加了一个层次,我不敢再嚣张,听说精神有疾病的人都是刺激不得的,得哄着。
——那个……你不要这么在意这种事情嘛,不就是一条简讯啊,我回去给你发十条可以了吧?
我把两只手都摊开举在他面前,告诉他数量也告诉他我彻底投降了,他一皱眉头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有点意识到简讯的事情也许并不是重点。
——你知不知道,古湘要回来了?
果然,他这么火急火燎地找到我,不仅仅是为了那条可有可无的简讯,说不定他在那条简讯的后面就打算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了,如果我当时一心软回了他,我也许在昨天晚上就知道这个消息并且失眠到通宵了。我的手慢慢握成拳放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与他平时的样子相比有些莫名滑稽。
——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他眉头舒展开来但是随即歪了歪脑袋,很显然他本来以为我会马上崩溃或是大哭出来,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没有实际作用的问题。
——没谁那里啊,我就自己看到的,昨天我去同济医院探病的时候看到她大包小包地从医院里出来,肯定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么说起来,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从虞天神这里传出来的,果然消息传了千百遍总会有地方被扭曲变形,他只是碰巧看见了古湘出院,并不意味着古湘马上就要回到学校来,我很有可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虞天神看我没有反应,还以为我早就知道了,于是脸上又浮起怒色来。
——陈逸告诉过你了?
——没有啊……
——那你还是快跟他分手吧,这个人靠不住。
虞天神未免也太自作主张了吧,刚才我看他一脸暴怒还有一点怯懦,但是他如此草率地给陈逸下了一个“靠不住”的结论,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在意。
——你有病啊,我干吗要听你的。
我拿起内心里库存不多的勇气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我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如果我再一次被他叫住,也许就会听到比那些更糟的话语,遇见更倒霉的事情。就好像那天我在楼梯口听到他跟我说陈逸和古湘一起请长假了,然后我就跑反了楼梯。可是要命的是,虞天神知道的所有事情却偏偏都是我最想要知道的,也是对我来说最具有杀伤力的,所以我不能再被他打倒,我必须逃离开他,逃离开颓然的真相。
但是男生的力气远比女生想象中要无法脱逃得多,我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他像抓兔子一样抓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昨天我除了看到古湘以外还看到了谁?是陈逸接古湘出院的!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一下子跌落到了脚踝,然后迅速升高从天灵盖里抽离出去。为什么我每次遇见这个人,都要看到和了解到我不愿意面对的世界黑暗的内核,为什么这个人每次出现,我跟陈逸之间就会裂开一小条缝,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希望我不要跟他有交集。
所以不是我的错,不是陈逸的错,是虞天神的错,对,只要这么想我就有了足够的底气,我喜欢的人是陈逸,所以我该相信的也是他,只要他说没有,或是他没有说的事,我都相信他。
这一次甩开他的手我是带着病态的自信的,我想效仿顾昕昕面对追求者的傲气,和邓心面对顾重光时的狠毒,但是学到手里却被我毁得七七八八,我除了力气用得太大导致衣服摩擦皮肤生出很强烈的痛感之外,并不觉得我威慑住了眼前的这个人。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得为我的爱情垂死抗争。
——你不要乱说好不好!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你为什么老是要针对陈逸啊?
——哈?
虞天神茫然地苦笑了一下,又把我的手拽回去,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根电线,非得拽着点导体才能发电,然后继续破坏我向着完满结局进发的前路。
——我为什么要针对他?你这个女人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这是在帮你戳穿他们诶,你怎么……
——你当然要针对他!不就是因为他的好朋友张孟轩把万玲学姐介绍给了那个美院的男生吗?是你自己先撕了学姐的画稿的,你自己闯的祸。她不要你而选择那个男生也是应该的,你凭什么把账都算在陈逸头上啊!
——你说……什么?万玲跟那个小子在一起了?
这一次换成他主动松开了我的手,我知道我把事情搞得更砸了,我知道我又节外生枝了。我明明已经决定不要把我在电影院看到的一切告诉他,等他自己去察觉到然后找那男生决斗也好,等他慢慢想明白将万玲轻松缓慢地放下也好,总之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在这种情境之下拿他的伤疤来让自己捍卫爱情的武器更锋利。可是刚才一心急,我已经不管我身边到底是沙包还是刀子,都七手八脚地朝他扔了过去,等我再冷静下来一抬头,他好像已经被我伤得不轻了。
虞天神背靠着灰白色的格子墙,身体慢慢往下滑,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
——算了,你走吧,她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
——不是啊,学长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见他们在一起而已……
——你还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他的眼神看起来更苦闷了,我真希望自己可以踹自己一脚,不会雪中送炭也就算了,还偏偏往燃得正旺的火堆里去加了几根爆竹,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爆出来我才开始为自己的愚蠢懊悔。
——顾杳杳,我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针对你的男朋友,但是我真的看见他们……
——Hey!小顾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声音无疑是张孟轩的,对于我跟别人在谈话而他突然冒出来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陈逸最好的朋友,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随时监视着我。他抱着篮球穿着在风中飘摇的短袖一边抓头发一边朝我们走来,瞥了一眼虞天神之后又假装没看到他。
——啊,我正要回去呢……
——哦那一起走一起走。
张孟轩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外带,我想转回去跟虞天神道个别都被制住。如果我能不那么得过且过,不那么想要在狂风暴雨里躲起来,那么我转过头去,一定能看到张孟轩对着蹲在墙边的虞天神露出一个警告的凶狠眼神。
2008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