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话剧散场,我也没能从那零散几个镜头里把完整的剧情拼凑起来,所以当周围人都在结局的圆满感动里惊呼和落泪时,我却像个冰冷的木偶坐在人群中默默地在心里向着演员致歉。我再转过头去看陆佳云,这没心肝的居然和周围的人融合到了一起,她抓着衣摆乱颤,眼里点点金光,还满嘴汽水味地凑过来跟我评头论足。
——阿杳,这结局太感人了,怎么会这么好看。
——你去死吧。
跟着人群涌出剧院,不谋而合地热闹了几个红绿灯,然后就各自散开了。我们这一拨人走得也很分散,我和陈逸拖沓着步子走在最后面。其实最开始我们并不是在最后面的,而是出了剧院之后就一直走在一起,于是陆佳云起哄着加快了步子带上后面两个人赶超到我们前面去,说是要为我们留下二人世界,反而让本来自然的我们突显尴尬。
后来王航大概又有一段时间没回陆佳云的简讯,所以过马路的时候她一直都是低着头看屏幕的,好像念力会让王航迟到的简讯穿越提早而来一样。于是张孟轩就只能充当保镖,又是挡车又是挡电线杆。
其实这个时候我特别想问张孟轩,他对陆佳云还有感觉吗,那对顾昕昕呢,对她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吗,那到底谁多一点呢。但是我知道我什么也问不了,这比要向陈逸提问更困难,因为张孟轩看起来是一个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人,而实则他什么也不会说,那些想说的和早该说的,从一开始就被他的插科打诨糊弄着掩埋了起来。暗恋的坟头插上了守护的鲜花,我突然觉得也许张孟轩从来没想过要得到陆佳云。
顾昕昕踩着红皮鞋裹着黑风衣风姿绰约地走在最前面,我不明白,她并没有刻意地走出那种飞扬跋扈的步子,为什么总让人感觉高傲和瞬间的陌生。我想知道未来征服她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我希不希望那个人就是张孟轩。
——杳杳,话剧好看吗?
陈逸的声音总是像一阵温柔不扰人的闹铃,无论我胡思乱想的心正飘落在哪个片段,只要他轻轻召唤,我会立马像是乘着风寻找到最后归途的蒲公英,在他的身边尘埃落定。
——啊?其实我根本没看懂,陆佳云一直在给我看王航的简讯。
陈逸跟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在前面继续当肉盾的张孟轩。我马上意识到他的意思,不敢再提王航这个名字。陈逸的温柔和善意蔓延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是一道不停繁衍扩张的光,他柔和平静地打在你身上,不用你知晓,不用你感激。
——刚才的话剧,讲的是两颗来自别的星球的宇宙蛋,这颗蛋的生长取决于受到了外界的什么声音。有一次,有三个唱歌很好的姐妹经过,用歌声让蛋里的女孩出生了,于是她们就一起去旅行。但是另一颗蛋里的男生就没那么好运了,没过几天,有一群手持冲锋枪的坏人……
就好像是一部电影里面必然要有的设定,反派在无可奈何的噪音渲染之下从蛋里出生了,是一只浑身黑色的魔鬼,他邪恶嚣张,试图破坏所有彩色的美好,他与坏人为伍,伤害自己的同胞和善良的孩子们。但是在最后,同胞姐姐的一曲妙歌使他褪去了满身的恶欲,恢复了最原本的纯真面貌。我也才明白,观众在场下的惊叹之处,就是那恶魔弟弟变身的一刻。
我不知道这话剧的剧情是创意大发的偶来之作,还是编剧本人另有深意。在类似于儿童话剧的表皮之下,我感受到那种,无法选择出生,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善恶,你不懂得分辨是非,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伤害你阻止你,但你却被一点点的反抗局限在恶人领域里的苍凉。
我们都是那么那么渺小,要么作乱,要么在人群里淹没。
陈逸跟我把剧情陈述完的时候,我们正好到了他可以坐车回家的公交车站。挥手道别的时候我才发现张孟轩的脑袋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电线杆撞了一个大包出来,陈逸看到的时候也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但他是看着陆佳云笑的。我才终于体会到陈逸温柔里面的小邪恶,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是他比张孟轩本人更渴望陆佳云能意会到张孟轩给予的保护并不仅仅来自于友谊。
我没有顺从地一回到家就闪进房间里去准备洗澡,我跟着顾昕昕进了她的房间,然后把自己摔进顾昕昕的床上,来回打着滚造反。
——快点快点告诉我啊!
顾昕昕脱了外套换上睡衣棉袄,双手抱胸过来用膝盖撞了撞我,把我撞到一边去后找了一块空着的地方坐了上来,继续对我尖酸刻薄。
——告诉你什么?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你不觉得就连魔镜都比你美的话你就该羞愧万分地停止这个愚蠢的问题吗?
——什么啊!我是想让你告诉我,你跟那个徐冲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以前的品味怎么会这么奇怪。
顾昕昕依旧用膝盖顶着我,试图把我从床上赶下去,但是跟刘珊珊混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了要捞到第一手资料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能要脸皮。我双手抵着顾昕昕的膝盖,一边对她露出谄媚的笑,她突然发了狠朝我背上拍了好几下。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附在顾杳杳身上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你还是自己出来吧,要不我就拿双红筷子来了。
——不要扯开话题嘛,跟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顾昕昕从我屁股底下把遥控器给拽了出来,打开电视开始自顾自地调频道,终于调到一个满意的频道,然后又膝盖一颠把我从她膝盖上赶下去。
——没换衣服就上我的床还想从我嘴里套出话?你觉得王宝强往导演床上一躺就能换个女主角当么?
——你才是王宝强!
我泄气地往床单上一拍,坐直了身子。其实我也没多失望,因为我知道在保守秘密的方面,顾昕昕和张孟轩是差不多的绝口不提,而如果那个徐冲冲真的给顾昕昕带来过或多或少的伤痛,我也没必要再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开她完美皮相上那个代表瑕疵的疤痕。
我左脚刚碰到顾昕昕床边的地毯,就被拽着胳膊坐了回去。
——去厨房里给我倒杯橙汁,我告诉你。
——啊?哦好。
我一边下床一边腹诽着,顾女王就是顾女王,说个秘密也不忘记要使唤一下我。
在厨房找到了顾昕昕喝果汁用的玻璃杯,橘黄色的液体渐渐在透明的杯体中升高。我开始揣测一些顾昕昕与徐冲冲的过往,说实话,当第一次我从顾昕昕嘴里听到徐冲冲这个初恋男友的名字时,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绰号。毕竟顾昕昕虽然有点完美主义,但也不至于变态到找个男朋友连名字也要跟她一样是ABB形式的。
把牛奶放到她手上,她只是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喝,然后打开了空调。问她干什么,她说热橙汁,我也没感到奇怪,这是顾昕昕特有的在做一件没面子的事情之前要做一件怪事的习惯,好像这样,那么无论她接下来的秘密透露得有多怪诞,都不算太过分。
顾昕昕双手抱着膝盖,长发垂到两侧,下巴埋进手臂里,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她柔软得像颗无害的毛球。我愣了一愣,又坐回原位,她别扭又生硬的讲述才算开始。
高一还没有分班的时候,徐冲冲和顾昕昕是同班同学。那时候刚开学,班里的男生都没有看清顾昕昕的本性,所以追她的男生比比皆是,虽然顾昕昕每次接到告白和追求都以最恶毒的方式回以数落和拒绝。但那无疑是在热血男生们的心中将自己的价码又追加了好几个零,似乎到了后面,追到顾昕昕已经不是一件单纯为了爱情的事了。
按顾昕昕的话说,她感觉那时候那些男生好像都在拿追求到她这件事情当作吹牛皮的资本。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美女似乎也挺悲哀的,永远无法从众多的花言巧语和讨好声中寻找到最自然本我的靡靡之音,你无法分辨他是想得到你,还是真心想让你得到他。
——那你还真可怜啊,都不知道谁对你是真心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试图获取一点友好度,她一把拍开我的手,手背在发尾一扫,朝我抛了一个挑衅的媚眼。
——你说谁可怜?
好吧,我必须收回我刚才愚蠢的言论,顾昕昕是不可能可怜的,楚楚可怜眼泛泪光的都是美丽的公主,顾昕昕是美艳的女王,凌驾于所有的仰慕之上。
——可你怎么会喜欢徐冲冲呢?他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帅啊。
——是啊,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顾昕昕继续用双臂抱着膝盖,此刻的长发却有些凌乱了。听到后来我似乎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自顾自地沉浸进了旧时光的或美好或遗憾里。不知道那时候陆佳云在电脑的另一头与我讲起王航的时候,脸上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独自欢欣却又悲怆憧憧的样子,是不是每个人在讲自己过往的感情时,都总是抱怨里带着悔恨,遗憾里带着向往,心酸里又带着怀念。
不知道在久久之后,我与别人谈论起陈逸的时候在表情上到底会有着怎样的呈现,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200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