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态优雅地走出午门，索尼抬头望了一下天，觉得今天的天空格外的黄，正是他正黄旗的幸运颜色。钻进马车后，索尼竟还伴随着得得马蹄和扎扎车轮声哼起了松花江畔放牧的小曲儿……
他的车夫郝巴桑也感觉主人许多年来的上朝退朝，从没向今天这么高兴过，肯定是今天朝上又遇到什么好事了，或者他主人自己做了什么称心得意的事。只是府上新买的两个汉女估计又要遭殃了。
多年来想讨一个汉女做小也是郝巴桑的梦想，汉女那像杨柳枝般的细腰，那掐一把似要滴水的嫩脸，都让郝巴桑做梦都垂涎不已。只是晚上被那水桶腰黑脸粗眉的女人压醒过来，郝巴桑只能打消所有的梦想，内心苦楚面带笑容地卖力逢迎她，谁让她是十三格格的小舅子的大姨妈的四侄女的表姐呢！
主人他那么一大把年纪老态龙钟了，他有那能耐么？一定是只能看看摸摸再加马鞭……真是暴殄天物！当年老子要是去入旗兵就好了，听说当年旗兵下江南时满街满屋的汉女任抢，听说江南的汉女可比北京城的更嫩得滴水……郝巴桑忽然用力抽了几下马屁股，那马一吃疼忽地四蹄一腾猛跳了几下，惹得前面的路人一声惊吓，也让车内的索尼差点被颠下马车。
“郝巴桑，你找死是吗！赶了二十年马车怎么还是这个水平，没用的东西！今天回去之后你不用赶马车了，回去灶房挑水劈柴吧！”
……
一个没用的马车夫和一个小意外不会影响索尼今天的好心情，他又哼起了松花江畔放牧的小曲儿。今天上朝高兴事多多，但特别感到高兴的还是那两件。
第一件就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成功击败鳌拜提出的人选，让长宁公主当上了这次南下江南督办明史案的钦差大臣。
鳌拜说什么大清还无女子为官之例，更何况为手执尚方宝剑的钦差？哦呸！没有先例就不能开么？这不是明摆反对女子为政么，反对太皇太后么？前朝还有女相女皇帝呢！太皇太后虽不至于要做女皇帝，但垂帘听政一下是很正常的，前朝垂帘听政的太后和太皇太后还少么！我们大清的太皇太后如此英明，如此智慧，如此美德，如此……难道就比前朝那些汉人太皇太后差？还是说我们大清就比汉人那些王朝要差？
想起鳌拜被自己反驳得各种哑口无言，索尼的心里就像群马奔腾般的爽快！
太皇太后这次要让长宁公主为钦差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可能准备要垂帘听政的信号。索尼想回去以后就得要准备三奏五奏，上表苦劝太皇太后为大清社稷和天下苍生着想，不惜劳累自己垂帘听政了！
鳌拜啊，虽然我和你在压制汉狗上有相同的立场，但奉劝你不要和太皇太后斗，挡她的路。当年摄政王都不是太皇太后对手，你鳌拜又算老几？你怎么这样没有自知之明？
那些汉狗，居然敢私下修什么明史逆书！还敢不用大清的年号，用崇祯、隆武、永历的年号！还敢在逆书中称太祖皇帝为酋首，称八旗子弟为建奴！简直狗胆包天！幸亏有一个叫吴之荣的走狗来携逆书来密告，让我们知道了这样的大逆行为。那些修逆书、作序、刻逆书、卖逆书、买逆书、藏逆书、说逆书、听逆书都该杀！汉狗们还想翻天，杀无赦！
至于长宁公主，虽然是孔有德的女儿，是汉女出身，但好歹也入了八旗，是为大清而死的功臣之后，更是太皇太后的养女，文武双全！鳌拜除了她是女儿身外再找不到其它反对她为钦差的理由。其他人更不敢反对，太皇太后要垂帘听政长宁公主就必要成为朝中红人。嗯，要让儿子索额图去抱一下她的大腿！
鳌拜现在反对长宁公主，肯定要开始被太皇太后整治了！而那老不死的汉狗洪承畴，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离开朝廷，去剿匪了！哼哼，夔东十三家的匪贼可不是那么容易剿的！洪老狗，祝你这一去马革裹尸英勇地战死沙场啊！哈哈哈……赫舍里氏的势力就要在朝中除了太皇太后外无人能比了，哈哈哈……索尼心底里笑着忽然想到了那两个汉女小妾，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饿狼一样的光芒，又莫名地兴奋起来。
“郝巴桑，你今早没灌黄汤是么？赶一个马车慢得像你老额娘在推磨！给我赶快点！”
………
时序虽已到七月初秋，木叶黄落，大雁南飞，但北方秋老虎来袭时，天气之炎热不下盛夏。离京城不远的拒马河边涿州县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酷热中如疾风般前行，官道两边的排排杨树被晒的无精打采，飞速后退，两边的旱地和田垅也成了模糊的背景。
此时田垅的早稻和旱地上花生正是成熟季节，片片金黄和绿油油，风吹起时形成的起伏波浪看着实在有些喜人。对于那些稻浪中挥汗如雨劳作的农夫来说，这样的酷热天气实在不算是坏天气，而是很有利于粮食的收割，否则下几场大雨天气虽凉今年的收成也要凉了。
田地中躬身劳作的农夫绝大部分都是汉人，剃了发的汉人，虽然他们的田地都已被满人那些参领、佐领、领催、骁骑校、马甲、步甲、旗众圈占，现在辛苦耕种的田地已非自己所有，甚至根据投充、逃人法，人身自由都已非自己所有，但好歹老天爷可怜见，这七、八年来都还算风调雨顺，能混个饱肚，不用吃树叶都吃不饱还要做饿死鬼。
对于前朝末年北方五省大旱大蝗赤地千里人相食的大饥荒，侥幸活下来的人时常在噩梦中惊醒，觉得现在每天能有饭吃的日子真是老天爷开眼。难道真的是如官老爷们所说的，大明朱家皇帝因为缺德被老天爷厌恶了，老天爷改而喜欢大清了。不然怎么一改朝换代后老天爷就很少发大脾气降大灾了呢？
所以现在初秋的酷热天气，对于田地中那些躬身挥汗如雨劳作的农夫来说真不算什么，时时还可以看见他们抬起头来时的憨厚满足的笑容。当然，还有他们对官道上一队罗衣飘飞，身佩刀剑的女子马队的好奇。
更好奇的是两边马队中间的一辆三匹马拉的大马车。三匹马，都是清一色无半点杂毛的高大白马，看起来就像龙驹下凡。那三匹马拉的马车也是十分的高大，要比一半的马车高一半，宽两倍不止。
嗯，里面坐的一定是什么官家大小姐！但看样子又不像什么官家大小姐出嫁的排场，真是好奇啊……
“二蛋！看什么看，快给老子割稻，今天下午不把这块田割完看老子回去给饭你吃！”一个老者挥舞镰刀对正在翘脖子观望的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黝黑青年吼了一句。
黝黑青年被老爹一吼吓得忙偏缩回了头，光溜脑后的一根鼠尾巴般的小辫子也摇晃了两下。
“看两眼就耽搁了多少工夫？我这不就开始割了么？有什么值得吼的！”黝黑青年抱怨一声又躬身一手握稻杆，一手握镰刀挥汗如雨割起稻来。
“臭小子还敢顶嘴，见了马甲和他女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居然敢跟老子顶嘴！”
……
外面旷野的吼声不会飘到如风疾行的高大马车内，外面的酷热也被格挡在车帘之外，因为马车内装着冰块的檀木箱可以降温。马车看起来比较普通外表，也和里面的华丽异常成了鲜明的对比。
华丽的车厢车壁镶珠嵌宝，里面放有一张可供舒适躺卧的大胡床，铺着近百块翡翠绿玉连缀成的玉簟，胡床的前面还放有一张可供伏案读书写字的黄花梨木桌。但车内的一个年约双十年华的宫装丽人此时并没有伏案，而是惬意地以臂枕头，翘着长腿，躺卧在玉簟胡床上。
“公主，这红豆酸梅汤冰得差不多了，你喝一杯吧！”坐在一旁小凳子上的薛小蝶从放冰块的檀木箱中取出一杯冰汤，双手捧着递给了胡床上高卧的宫装丽人。
“已到了什么地方了？”宫装丽人接过酸梅汤，轻问了一句。
“回公主，大概还有五里就要到涿州县城了。”
“传令下去，直接过涿州县城，今晚赶到下一座城歇脚！”
“是，公主！”
……
左右各衣带飘飘的六骑，中间一辆大马车的队伍驶过涿州城，继续在如血残阳的官道上一路飞奔，越过一路苍茫的北方平原大地。
“要她们歇歇，每人喝一杯酸梅汤后再前进。”
“是，公主！”
……
队伍继续飞奔中，宫装丽人又下了一道命令：“小蝶，卷起帘子吹吹风！”
薛小蝶这次却没有立即执行，轻声问了一下：“回公主，卷起车帘后可能会有尘土吹进车里来。”
“不怕。”
“是，公主！”
……
长宁公主孔四贞枕臂躺在高大马车的胡床上，吹着北方乡野间吹来的清新之风，伸了伸长腿，脸上是神情更惬意了。
终于远离了皇宫，远离了京城，远离了那些满人的各种长脸和白眼。如果能再远点，去广西，去父亲当年受封平南王的地盘就更好了。李定国还没有死，一定要亲手杀死他。只是必须要替太皇太后完成这次下江南的四个任务，才可能被她放行去广西，去和孙延龄完婚。
太皇太后，这四个任务就算我报答你的收留我的恩德，如果我完成了这四个任务你还不让我去广西接受我父亲的部下……孔四贞惬意半闭着的双眼皮忽然一抬，漆黑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比她臂间的尚方宝剑更锋利的寒光。
孔四贞这次下江南的正式身份是督办明史案钦差大臣，但庄妃还暗中交给了她三个任务：稽查江南奏销案和哭庙案，查到江宁巡抚朱国治的贪赃枉法的罪证并抓捕进京；将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第一名媛商景兰，还有陈圆圆三人礼送进宫；利用明史案设圈套，诱郑成功的世子郑锦上钩，能生擒最好，不能生擒则杀之。
“小蝶，你以前在漳州的时候，对郑锦这个人了不了解？”孔四贞枕臂躺着马车中，一边吹着北方原野送来的清新之风，忽然问了案桌旁的薛小蝶一句。
“回公主，奴婢也听说过此人一些情况，那晚如果我不是恰好不在海澄公公府上，只怕已丧命在此人手上了！”
“你知道他一些什么情况，都说来听听。”
“是，公主！”
……
接下来的行程中，长宁公主甚至不坐马车，而是亲自上马扬鞭策马奔驰，但马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训练有素的鸽子。当钦差大臣一行刚来到冀州府还未出直隶省，一封密信已由京城出发，通过鸽子传到了江宁巡抚朱国治的手中：
国治贤弟：太皇太后破天荒用长宁公主为钦差，督办庄廷鑨明史一案，但吾观钦差之意非只在此案。贤弟在江南所办的奏销案、哭庙案等案惹物议太多，得酷吏之名，特别是江南许多汉人更是对贤弟不满。我观太皇太后现在有意要优待汉人，缓和满汉冲突，估计首先要拿贤弟来开刀，贤弟现在一切小心为妙。万一不妙，贤弟应当机立断，以除后患。长宁公主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养女，以贤弟对大清之功，兄定当力保。鳌拜奉上。
灯烛上一团火苗燃起，密信立刻化为灰烬，朱国治阴沉的长脸上一双细眼眯成了一条缝，缝隙中射出刀锋般的寒光。
“让徐师爷快过来。”朱国治负手在灯光昏暗的室中来回渡了几步，忽然对侍卫下了一声令。
侍卫领命而去后，一会后带来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穿圆领马褂蓝绸纱的微胖细眼塌鼻中年人，此人正是朱国治的心腹师爷徐攀龙。
“徐军师，哭庙案、通海案、教案三大案原本定死刑的人什么时候斩？”徐攀龙一进来朱国治就问。
“回抚台，原本定在七月十四日。”
“今天是七月几日？”
“七月六。”
朱国治又负手来回渡了几步后，细眼中杀机一闪，对徐攀龙下令道：“七月六，也算是秋后了吧。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将哭庙案定死罪都给我斩了，罪不至死都流放戍边，了结此案。”
徐攀龙脸上现出一丝难为之色，答道：“回抚台，明天估计不能，至少要等到三天之后。”
“为何？”
“明天是太皇太后的诞辰，以前都是天下休沐同庆两天，今年是三天。”
“休沐同庆三天？三天之后，京城来的钦差长宁公主估计都到了！”
朱国治的脸刹时又如乌云密布地阴沉下来，负者手在室内来回渡起了步。
徐攀龙似乎猜着了什么，略一沉吟间，就上前小声道：“属下有一策，可以在钦差来之前就了结哭庙案。”
“何策？快快道来！”朱国治长脸上的乌云顿时散开，细细的双眼看着徐攀龙眯成了一条缝，一缕惊喜之光从其中射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