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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倡大事略论行止

如果王昱知道刘涌的车上,酒是没怎么拿,却暗自装了五大罐焰硝回来,一定惊出胆汁来。

这么多焰硝足够把这座大营给燎起来了。

拿到这些焰硝,才是刘涌和王昱喋喋那么多话的目的。

这种东西不是单兵军械,直接向李金索要不但肯定不会给,还会引起敏感和怀疑。刘涌只能凭借到左厢领军械的机会,自己搞到手。

刘涌没有骗人的特殊爱好,也不是不把王昱当兄弟。相反他知道王昱为人豪爽义气,如果放在平时结识了,倒说不定真能渐渐处成过命的交情。但两人相识毕竟太短,凭着自己救过王昱一命的资本,刘涌有把握王昱会帮他,但重点是,帮的是什么。

交浅言深是大忌。

让人帮忙,最要紧是减小帮忙者的压力,如果告诉朋友,递个烟灰缸来让我抽根烟,十之八九那烟灰缸就递过来了。如果告诉人家,递个烟灰缸来让我拍死一个人……那当然需要另外讨论一下。

只是这么一来,如果自己的计划成行,那个王昱卒长显然也就被自己扯进了水里。如果事后有人核查起来,虽然未必能坐实王昱,但他想必也难脱干系。更令人不堪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王昱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这让刘涌心里甚感不忍。

但饶是如此,王昱再被核查,也当是罪不至死,和手下四十八条人命比起来,刘涌不得不作此取舍。

唯一可怕的是,如果王昱落到李金手上,被李金怀疑他协助自己,那结果,便不好估摸了……

刘涌缓吸口气:但是,如果李金活不过今晚。

刘涌暗下决心,今天夜里一定要把李金解决掉,了结了自己和他的这段私案。哪怕为了王昱和兄弟们那些可能无辜受到他牵累的家属,也要绝了这个心胸狭窄,行事乖戾的后患。

刘涌和几个兄弟赶着牛车,回到自己的先锋营,终于看到伙头们在造饭了。

钱士锋和赵禹迎了上来,看到又拉了一堆东西回来,更是不解,帮着卸车。

赵禹看了其中一个罐子,讶然迷惑,同时咧了嘴,看向刘涌:“老大!酒?”

刘涌皱了下眉头,甩手道:“放下,别碰!”

赵禹悻悻,继续码放东西。

刘涌看着地上一应的物件,安下一半的心。打发一个兄弟把牛车送回左厢,看向赵禹和钱士锋道:“吃过了吗?”

两人摇头:“饭算是好了,份量果然不够,兄弟们说先等等大哥。”

刘涌责道:“等我干嘛,尽量保证兄弟们多吃一些!”挥了挥手,“先吃饭!”

一帮人差不多都已经饿得发晕,饭场一开,热闹非凡,待得饭入各自刁斗,人人埋头苦吃,个个不发一言,一片食具碰撞和咀嚼进食的细碎声音。

另外就只剩下两耳中呜呜灌入的风声。

夏夜晚风,本应该是清凉惬意。现下却稍嫌大了些,鼓动地帐篷哗哗作响。

刘涌没有真的点起火来为大伙吃饭照明,他搞来焰硝和脂膏本来不为点火。依着刘涌本意,甚至还要尽量保证营区内的黑暗。

看得到饭量不多,刘涌稍稍盛了些,两下入肚,稍填饥火,放下食具,静静看着手下这一帮年轻小伙子。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品性也都不错,自己没吃多少,尽量留下点给兄弟们,存了体爱下属的心。刘涌暗自称许,看两人也率先停了口,便招呼了两人出来。

带着两人走至一旁,贴近马槽,战马都已经饲过草料,再喂便要到半夜了。刘涌挽着缰绳笑道:“一切算是顺利,我们现在的武备是齐全多了,有了这一套东西,你们觉得,明天我们四十九个人把萧县大城拿下来,有没有问题?”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听得瞪了眼睛,又相互对视一下,都没说话。

“问你们话呢,说话嘛!”刘涌又道。

赵禹挠了挠头,深吸口气道:“老大,兄弟我从来没后悔跟过你!……今天晚上怕是咱们最后一顿饭了,那罐酒我也看到了,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大哥能多分我几口喝,我们哥仨……好好来一顿!”

说完把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抛扔到地上,很有些颓丧模样。

“没出息!”刘涌笑道,“觉得不行就说不行嘛……”看了眼钱士锋,钱士锋的眼睛里也满是忧虑。

刘涌又是一笑,对赵禹说:“既然不行,在后厢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要造反吗?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就反了吧。”

两人一惊,都齐齐盯了刘涌。

—————————————

赵禹两眼差不多要放出光来,全身一耸,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大!真的要反?!”

刘涌眯眼看他,点头。

又看向钱士锋,钱士锋被刘涌目光一触,怔了怔,舔了下嘴唇道:“老大……我们原先在大营边上,你说不能反,现在我们已经被层层围在最里边了……”

刘涌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才有反出去的机会。最里边有最里边的好处。只从我们这营中不设篝火便知,李金把我们揪到这大营中心后,已经没了心思专门监管我们,这不设篝火,是我们今天撞到的最大福利了。”

钱士锋和赵禹闻言都有点惊讶,刚才兄弟们对没火光的事情,可没少在心里嘴上大作光火。

刘涌看看李金的中军方向,暗道轻敌终究是落败的根本,饶是虞子期再能谋划,李金这莽夫还是要栽在这个毛病上面。笑下继道:“三千人的营盘才多大点地方?你就是不骑马撒开两条腿,想冲出去也快得很。问题不是我们扎营在哪里,”反手敲了敲身边的马身道,“问题是,怎么才能反出去之后,不被马士追上!”

赵禹嘿地仰了下脑袋,全身的神经都好像被刺激起来了,咧嘴狞笑道:“早娘贼受够窝囊气了!”拎出手指头来捏得咔咔响,吸气道:“老大你说,怎么搞?我们****娘的!”

钱士锋微微点头应道:“原来大哥要来这些马,便是为了突营作准备……”接着疑道,“可是我们有四十九个人,营里却只有二十匹马……”

刘涌点头:“我们手上有多少马匹不重要。我们的马不够,左虞和中军的马却是足够了!离我们这么近,不去牵几匹怎么好意思?知道设营在这里好处多多了吧?”

钱士锋眉头大耸:“老大索要来这些武器,目的是为了抢马?”

“抢马原本也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刘涌笑道,“我当时索要军械的目的,只是为了拿到弓箭,和一个进左厢营地的机会。至于马匹多少,大盾几何,不过是随口一说,显得真切一些,也防备讨价还价。”顿了顿,继道,“不过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却也不敢张嘴就要求兄弟们一人一骑嘛,那样就显得太歪了些。毕竟是以攻城先锋的名号来索要军械的,如果人人都骑在马上,没人蚁附登城,这攻城战还怎么打?”

接着长出口气,有些莫名沉重道,“只是没想到项监军真的把马匹如数送来了。”

赵禹不耐烦甩甩手:“大哥你也别卖关子了,到底要怎么搞,直接说嘛!”

刘涌撇他一眼:“很简单,屯里在弓弩上拔尖的人是谁?给我找两个出来。”

钱士锋和赵禹互看了下,钱士锋道:“我两里面的杨良,挽弓百二十步,使弩四十步之内,射鸡蛋不一定准,射瓜还是能百发百中的,这情况老大知道。赵禹那一两里,应该是朱嘉吧。”

赵禹点点头:“嗯,算是他吧!比我稍微强上那么一点点。”

刘涌看向四周道:“我们周边是中军、右虞和右厢,我们处在三营围裹之中。但问题不在于这三营的环伺,只要我们不开始突营,便不会惊扰了他们。问题在于山上。”

钱士锋和赵禹迷惑,顺着刘涌的话头,朝山上看去。刘涌望山道:“背山设营,必然在山上设置约铺,居高临下,远眺监营都极为方便。傍晚时候,后厢在山上的约铺已经添置好了,好在这座山草木不盛,设置所在看得一清二楚。”

赵禹眯起眼睛,看向那一片山,道:“大哥眼力太好了吧?我怎么就看不清楚?”

刘涌摇头道:“你站这么远,天黑成这个样子,自然看不清楚。傍晚时候我着意观察了山体上的布设,这座山石多滚滑,不好攀援,后厢只在上面设了两个无火约铺,便在中军大帐的左右两侧上方,与大帐呈三角布局,且相距不远。站在右厢侧位观察,直线距离不足百步。山石亮白反射月光,站在右厢北面看的话,人影应当清晰可见。既知其所在,若欲除之,两名强弓手足矣。”

钱士锋会意,道:“老大是打算在营中有什么动作,须防那山上的约铺察觉,是不是呢?”

刘涌点头:“还是要拜谢这个先锋营中没有火光的福利,此处到右厢一片漆黑,倒是足够方便我们行事。三更以后,让杨良和朱嘉各挑一把称手的弓,潜行到右厢两侧……”

钱士锋吸口气,已然清楚刘涌的意思,扭头看向右厢方向,依刘涌的说法估摸着行事方位。古时军营下帐入夜后,虽说各有约铺火把,星星点点,但漆黑之处仍然极多,绝不像两千年后的街市都会,千灯万盏,夜如白昼。

尤其在他们这个先锋营几乎没有火光的情况下,如果只是杨良和朱嘉两人,行动灵活的话,依着大片的黑暗和帐幕阴影,潜行到右厢那里,也应该不是难事。

刘涌道:“到位之后,便把这两个山上约铺的人放倒,要求一箭穿颅,不可有差,有没有把握?”

刘涌舔了下嘴唇,说出“一箭穿颅”这句话时,自己也骇然了下。

几天之前,他还只是个书呆子。

急剧变化的情势逼迫之下,竟致如此。

钱士锋点点头,赵禹道:“他贼匹的,总不是要赌一把?搞得!”

刘涌笑笑:“没错,办事之前告诉杨良和朱嘉,射准了天高地阔,失手了一起玩完。”

赵禹笃定道:“若真是老大说的那个距离,我敢担保他们两个万无一失。”

刘涌点头:“嘱两人毕功则回,山上两人一除,我们在营中的行动只要不喧哗,可告安稳。”接着看向一处火光,“那边是左厢、右虞和我们的相接处,面向我们这一边,却只有一个值守。”

左厢掌管辎重,设营时被重点保护,一定会被设置在大营中心,然而正因如此,其周边更逻反而不充足,各营逻卒都把重点放在大营周边去了。

用毕晡食,尚未入寐,各营中都有喧哗声。这时差不多是军营里最放松的时候,一天劳碌已毕,终于填饱了肚子,精神消耗未尽,睡意尚未来袭,正是大兵们互相吹牛打趣的好时节。此次出征的是堂堂楚国讨贼之师,不用衔枚噤声,对这种程度的喧哗,营中并不禁止。不定哪个营里,还能偶尔传出阵哄笑。

相比之下,刘涌这个所谓的“先锋营”里,黑灯瞎火,人数稀少,不过几十个人还都像饿死鬼一样只顾着拼命吃饭,确实显得有点悲摧。

刘涌看着左厢约铺火光旁边的一个逻卒人影,心道如果三更时候他还不换防,那么这个人到那时,也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收回目光来看向钱士锋,“山上约铺端掉后,再把左厢这个值守一除,左厢和右虞的腹部,就全都暴露在我们行动范围之中。着兄弟拿上脂膏焰硝,把这两营的帐幕周围都铺洒上吧!”刘涌看向地上码地整整齐齐的物资,“更好玩的,中军贴近我们这一方,也可以给他们上点肥!”

钱士锋讶然,骇道:“那些桶里的……是焰硝吗?”摇摇头惊奇地看向刘涌,“大哥你是怎么能搞得到这些东西的?”

刘涌摆手,只道:“份量应该够用,派出二十个兄弟,手脚轻些……足够把这三营设置成三个灶膛了。”抬头仰了仰脸,“天公作美,风势不小,一旦烧起来,一定很热闹。”

钱士锋深深吸气,耳边仿似已经能够听到夜半大火噼啪腾跃之声,接道:“然后再点起火矢,一起射去,可以瞬间火光四起,引燃大营了!”

刘涌点头:“待营中乱起,士锋带上二十七个兄弟,披挂齐全,便冲去左虞抢马吧……”暗叹一句有些对不住项监军。

又看向赵禹:“你带剩下的十八人上马呼应士锋,弩箭上弦,一起向后厢处冲突,凡有挡者只管射杀!时事不予,莫再徒念同袍之谊……尤其冲到营围重车附近的营守前面时,一定要闪电冲开缺口!”刘涌顿了下,吸口气道,“其后,众兄弟就算是闯过鬼门关了。自此腾蹄扬去,向东径去砀山中先行藏匿,兄弟们的性命,可保无虞。”

刘涌心中又再推衍一遍,似自语道:“后厢腾跳之士,大多未配长兵,哪怕他们反应得来,一时也难以奈何尔等马士。右厢和前厢弓士弩士在大营彼面,受阻于火,应该也来不及追击。中军、左厢、右虞三营皆乱,自顾不睱。如此状况……”自顾坚定地点了下头,“当可保诸兄弟安稳离营!”

刘涌自知,自己现在不过是把本尊的剑术捞回了五六成,但在骑射方面,仍然可以说是个粉嫩生手,带队冲突的事情,他还是交给赵禹更为放心。

赵禹一通听下来,专心仔细,刘涌终于停了口,赵禹眨眨眼睛,道:“就这么简单?”

刘涌笑笑,问他:“你听明白了?”

赵禹两眼茫瞪,道:“大哥又笑话我傻瓜?就是把那山上两个,营里一个,这三个值夜的一箭闷死,然后再把大营一把火烧了,兄弟们抢了马冲出营去,我怎么听不懂来?而且都没我什么事,我只要待得火起,上马往后厢冲去就是了!”

刘涌满意,计划越简单便越有效,赵禹都搞得清楚,他自思不用再担心执行的问题。

钱士锋斟酌下,却道:“可是……老大,你刚才的安排里,赵禹带队十八人,我带队二十七人,尚有两人空下,大哥你自己……”

刘涌微微挑眉,感叹钱士锋心细如发,点头道:“你把杨良给我留下,再剩下两匹马……我要把李金解决掉!”咬了咬牙,看向钱士锋,“且为我们六儿,还上这一仇!”

钱士锋肃然,微微正肩,赵禹闻言愣怔,冲口道:“大哥要留下?!”深吸口气,急道,“我陪大哥!要说杀那李金,我有瘾!”

刘涌笑笑:“我自有脱身之计,你的任务是带兄弟们冲出去,至关重要,不要意气用事!”顿了下,看着两人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钱士锋直直看着刘涌,紧抿了嘴,半晌缓缓道:“老大,步骤虽然是简单明了,但真搞起来……仍然要配合极佳,不然一环败就全局败,我怕兄弟们……”

赵禹道:“担什么心,我们虽然打仗不多,但是在府里天天习练,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是我们对手!”一副信心爆棚模样。

钱士锋一撇嘴:“我说的不是战力!”

“你是怕兄弟们心有顾忌是吗?”刘涌说。

钱士锋看刘涌一眼,知道刘涌对自己的心思洞若观火,点了点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迟疑道:“说实话,老大,这事毕竟是……”抬眼看向刘涌,“谋反。”

“还不是被逼的!”赵禹又急插,“当初陈王项王他们不也是被逼的谋反?!都逼到这份上了,我不信兄弟们没这个血性!”抬头看刘涌道:“老大,什么时候搞?我们得给兄弟们打个招呼了!”

钱士锋欲言又止,合嘴顿住。

刘涌知道钱士锋心思不定,却也在意料之中。钱士锋怀着顾虑一直把自己的计划听到最后,真不知道是该赞他涵养一流,还是该说心思深重。刘涌笑笑,点头道:“士锋所言不差。你们把手下都叫到帐篷内围空地里去,那里应该容得下我们整屯的人。”

刘涌心里清晰,是到了该过高陵君所说的,兄弟们家有父老,不敢造反的“军心”这一关的时候了。

“现在?”钱士锋讶道。

刘涌点头:“现在!趁各营都还没睡下,我们也热闹热闹。”顿了下,吸气道,“是该让你们知道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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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涌走进帐篷内围,手下众人已经都吃完饭,被赵禹和钱士锋集中在一起,正嗡嗡细语。

看到刘涌拿着支火把走进来,都收了声。

依刘涌的要求,帐篷被围成一圈,内围空地上无火,帐幕遮去了别处映来的火光,本是一片黑。

黑暗被刘涌手中的火把稍稍驱散了些,风头卷动,火焰扑朔不停。

刘涌抬头看看天,已经到了五月末,空悬一弯残月,晕浓不化,正应了这起风的天气。

再扫一眼手下,月光不明,黑暗中人脸随火光明暗,众人都席地坐着,人人把眼睛盯到刘涌身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帮人恐怕早就在等着他能给出个清晰明白点的说法了。

刘涌提气,问道:“都知道明天要干什么了吧?”

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知不知道?!”刘涌厉声一问。

众人一惊,毕竟答复刘涌训话的惯性在,都齐齐一喝:“知道!”

刘涌点点头,他倒是不怕兄弟们在这里显得太聒噪,整个大营都在纷乱之中。就在他们一声应答消去的当口,稍远处的右虞营里还腾起一阵模糊的嘈杂声。

营中的纷乱不会持续多久,传更声一起,军士们便需要依令入眠。天色已经不早,留给刘涌的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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