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规规矩矩列成横排站好的一二十名丫头婆子，听了李嬷嬷的话，一时间躁动起来。这些人都是荣国府分过来的下人，在哪儿做事都一样领月钱。先前有小动作的就是这群人。至于李纨的陪嫁则不需经此一遭，他们的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捏着，哪还能有别的什么想法。
底下一阵嗡嗡作响，却没人动作，队伍却混乱起来。有几个胆大的抬起脑袋直往上瞅，想看看大奶奶的脸色，寻思这事儿有几分靠谱。见李纨合上双眼，脸上不辨喜怒，身边只站着碧月一个。而素云和一个眼熟的妇人却站在廊下，好像正嘀咕着什么。
菊芳是个眼尖的，因着每月放假时总会回舅舅家，倒也认识几个府里管事儿的嬷嬷，这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不就是琏二奶奶院里的张妈？她素来有些体面，大儿子还作了琏二爷的长随。看来，大奶奶这是真准备开恩了。
显然，认出张妈的不止菊芳一个，这院子里的明眼人可不少。一时间，交头接耳无数。李嬷嬷有些着恼了，这起子奴才嘈嘈嚷嚷的。乱七八糟，照她说，这些人都应该禀了老太太打板子。只是奶奶仁厚，又说是为肚子里的小少爷祈福，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可别给脸不要脸！李嬷嬷又大声清清嗓子，“吵个什么，赶紧站好了！到时候别说点名的搞错了。”这下子，队伍里安静下来，自觉整齐站好，就怕自己凸了出去。
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却闪着毫不掩饰的不屑，“现在我数十个数，别说不给你们机会。好好考虑考虑，愿意留下的向前走一步。”
紧接着，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一”。
没有人行动，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二”。
“三”。
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手牵手，迈出了第一步。兰馨瞥了一眼，那是前年才进府的，听说也是无父无母，人牙子买来的。想着要去找琏二奶奶，她心下也泛起了嘀咕。
“四”。
又有个帮厨的婆子站了出来，旁边还带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这是小厨房里的魏妈妈，五十好几了，身体还硬朗，只是脾气有点臭。那小丫头名唤招弟，是几年前魏妈妈的女儿女婿去世以后，托邻居给带来的，今年也有十岁了，长得冰雪可爱，很是招人喜欢。魏妈妈平日里最看不惯那些个姨娘通房的，想来也是怕自己的小孙女被人祸害了去。
兰馨想着，眼下自己也没什么好去处，前次和竹香一起，二奶奶就没要她。这要再去恐怕也讨不了好。要是分到什么粗使活计，或者随便配了哪个腌臜货，自己可连哭都来不及。这回看来，大奶奶倒是个仁厚的，再待上一段时间徐徐图之，总比马上跳火坑强！就算没个什么好去处，二等丫鬟的份例，多攒上些年，总能让哥哥娶上媳妇的。念及此，兰馨抬起腿正准备向前迈，一旁的菊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小声阻止道：“你魔障啦！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李嬷嬷大声的“七”盖了过去。
兰馨对着菊芳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舅舅能让咱俩还在一起么？”
菊芳一时语塞，下人的去处是由主子定的，舅舅脸面再大，也就能护着自己不被欺负，要是兰馨……菊芳紧握的手不禁垂了下来。
兰馨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心中更打定主意，坚定地向前跨出这一步，选择了和梅兰竹菊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路。
“十”。
刚站定，耳畔就传来这声若洪钟的宣布。素云拿着小本儿下来登记留下来的人名：红杏、绿莲、魏妈妈、小招弟、二妞儿……一共是六个。和她们之前想的差不多。诶？等等，这最后一个是……是兰馨？素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确实是兰馨。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队伍的前面，旁边每日玩在一处的菊芳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云目光怀疑的扫来扫去，总也不离兰馨。这实在是太反常了！谁都能留下来，就这兰馨！怎么可能！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企图？素云很想向前去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可上头大奶奶等着，一旁还有张妈在准备着领人，她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把名单呈了上去。
翌日，十好几个人搬了出去，这小院顿时就空了下来。该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倒有了富余的屋子。就连粗使丫头红杏和绿莲也不用挤大通铺了，二妞儿则和魏妈妈、招弟一起住进了原来二等丫鬟的小屋。而因为菊芳的走，兰馨变成一个人一间房，也没人去管她。不过，这一次，走的人就没那么轻松了。李嬷嬷带着几个能干的妇人立在院门口，挨个儿检查出院人的包袱，查到一个私带主子物件的立马就捆起来，交由外院管事发卖出去。当下就有两个婆子哭天抢地地被带走了，有人便趁机回屋重新收拾东西。
这小院的动静到底没瞒过精明的二太太，第二天下午，王夫人便带着周瑞家的登门了。老太太那里，估计是李嬷嬷私下汇报过，倒没什么动作。李纨撑起身子行了礼，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如今，珠大爷不在，院子里人手就多出来了。人闲是非多，人少还好管理。她这以后寡妇幼子的，想清静过日子，那些个是是非非还是离远些好，她只想守着孩子过日子云云。
王夫人静静地打量着这大媳妇的脸，看她好像不似作伪，便也没说什么。寡妇么，清静点儿好！至于其他的，还是等肚子里的孩子落地再说。只是这府里留下的人也太少了，总不能让媳妇的陪嫁一家独大，于是说了明日让周瑞家的送几个忠心能干的丫头婆子过来，叫她好好挑上一挑，省得李纨身边的人服侍不周，倒是府里的不是。接着，又说了几句让李纨好生休息的话，放下燕窝补品之类的，然后就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