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望着远去的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女孩并不是富家女。”
她的手提包很旧很廉价，也不是品牌货，女人对手提包都很看重，有钱人即使再低调也绝不会拿这么一个包出门；她的车很破旧，象一个七老八十随时骨头散架的老人，能值八百美元就要偷笑了。
李莫明白他的小心思，不是富家女的话，追起来难度要小多了，道：“这个谁都能看出来。她也许不是美国公民，美国人申请持枪证很容易，而她可能没有持枪证，只能拿一只香水瓶吓唬我们。还有，我观察了一会，发现她从头到尾都是冷着脸，没有笑过，说明她的内心冰冷，很难接近，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猜不出来。”
亚历山大捏着下巴，思考道：“我赞成你的说法，让我接着猜猜她的来历。英国女孩的冷只是几百年贵族教育方式的外在表现，不管怎么冷，都会保持礼貌，而她的冷是发自内心的冷漠，所以她不太可能是英国人；法国女孩是高卢民族，她们的性格与外形与她不符；东欧的女孩出生于专/制国家，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面对有威胁的陌生人不会象她这么从容；西班牙女孩的面庞都带着一种独特的地中海风情，让她们看起来很甜美，在她脸上没有找到；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我们跟着她，但却没有向别人求助，反而借机教训了我们一顿，说明她的个性独立胆大，头脑也聪明，这种性格有点象德国、瑞典一带的日耳曼女孩；根据我的经验，她很可能是北欧人的后裔，再从她的发色、瞳孔、身材、肤色、性格等进一步比对，与荷兰裔的女孩特征很象。荷兰裔女孩身材高大丰满，据说平均身高世界第一，而且她们有着最正宗的金发基因，很符合她的外形特点。”
李莫听了，佩服地鼓起掌来，这家伙不是没有脑子，而是全用在女人身上去了。
亚历山大咧嘴笑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的听出她的口音——非洲英语掺美国英语。这么浓的非洲英语腔，说明她在非洲生活过很长时间。在非洲，白人最多的地方，只有南非。南非白人大都是早期进入南非的荷兰、德国人后裔，即布尔人(Bauer)。在德语、荷兰语里，Bauer就是农民的意思，她的英语腔带着农村味。对于一个象我这样的美国人来说，这很容易听出来，所以我才判断她可能是荷兰裔。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莫腹诽道，你听出口音了不早说，非得先抛出这么一堆废话来，不趁机耍耍个性会死吗？
亚历山大道：“对女孩最有力的报复，就是让她为你生儿育女，洗衣作家务。为了把今天这口气出出去，我决心要让她以后把姓改成仲马。”
“那你最好先准备一件防弹衣。”
亚历山大笑道：“哈哈，莎士比亚说，真诚的爱情之路是永远不会是平坦的。泡妞的路上有千难万险，哪能这么轻易就屈服了。说了这么久，肚子快饿扁了，我们该想想去哪里找点吃的了，你还有钱吗？”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感觉饿了。李莫一看手表，居然到了下午两点，时间可真不等人。他指着前方道：“你以为我出门带两个钱包吗？往前两英里多有一家Costco商场，就在那幢很多玻璃的大楼附近，每天中午11点钟到下午5点钟都会推出免费品尝的食物。今天星期二，可能有火鸡鸡胸肉，沾上特制的酱，再配着玉米圆饼，足够我们吃个半饱；如果你脸皮够厚，还可以去小孩试吃处抓一把糖果，星期三的起司面包就难吃了。跟我来吧，Come－on，boy！”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亚历山大诧异道。
“因为我以前有一段时间没找到工作，经常去那里吃免费的东西，这个解释满意吗？”
“噢，真是一个小可怜。幸好你今天是和我一起出来，不用再走两英里那么远。还是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亚历山大摸着李莫的头道。
李莫心道，还不是因为和你一起出来才变成这样，听到他这话问道：“难道你身上还有钱？”
亚历山大自信道：“钱当然没有，但我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李莫面前晃动着。钥匙上有一头牛，象是兰博基尼的标志，这家伙前几天还在嚷着要买车呢。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没车真的很不方便。
李莫把钥匙抢了过来，放在手上细看，的确是兰博基尼的标志。他抬起头问道：“你什么时候买车了？”这家伙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昂贵的顶级跑车。
亚历山大神秘笑道：“这不是车，只是一把车钥匙而己。这个东西好处多着呢，幸好我今天随身带着。”
“那，你这是？”李莫疑惑道。
“上个月去新墨西哥州参加音乐节时，在一个酒吧里，一个胖子拿着这把车钥匙往吧台上一扔，狂吹他的车怎么怎么好，没多久一个辣妹就被他搂着走了。第二天再去得时候，又在那家酒吧看到了他，还是把钥匙往吧台一扔，黑天黑地地吹他的车怎么怎么好。我看他不爽，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把他的钥匙扫到地上，一个同样看他不爽的墨西哥人顺手就拾走了。出了酒吧时正好遇到那个墨西哥人，他把钥匙送给我，说可以学胖子那样拿去泡妞。我找了一个酒吧去试试，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钥匙往吧台一扔，酒吧里的人都以为我是富家子弟，几个辣妹主动缠着我去开房，效果好极了。”
“可是你出了酒吧哪有兰博基尼带她们去兜风？”李莫道，那些女孩可是势利眼，没有亲眼见到车，休想骗她们上床。
亚历山大得意道:“我当时也害怕啊，可一出门，她很体贴的提醒我，最近音乐节期间警/察严查酒驾，我们都喝醉了，最好别自己开车，叫个出租车吧。所以，我这样就可以混过去。”
李莫这下无语了，看着他沾沾自喜的面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亚历山大扬扬自得道：“前面有一家酒吧，我们可以进去试试，一会如果有辣妹来搭讪，就顺便让她请我吃东西，在她们想钓凯子（kaiser）前，先付出点小小的代价。反正她们也不怀好意，偶尔骗骗也不过份。你坐在边上就好了，别说话，有好东西我会悄悄递点给你。如果她邀请我去开房的话，那你只能一个人走回去了！Come－on，boy！”
前面路边有一家叫红屋子的酒吧。在门口验过证件，两人手背上都被盖了一个蓝章后才放进去。根据美国法律，蓝章表示己满21岁，可以喝酒。要感谢那个女孩大发慈悲，没把两人的驾驶证一起丢下去。
酒吧很大，中央是演出台和舞池，两厢有成排的台球桌。由于是白天，人还不算多。吧台边坐了几个男的，亚历山大很老成的把车钥匙铛地往吧台一扔，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吧台上放了硬纸壳做的牛仔帽，他随手拿了一顶戴上，男侍应迎上来问道：“喝点什么？”
在这里吃东西可是要先付钱的，他哪里敢主动点，只说了一声“等人”，然后两只眼睛乱扫，等女孩来搭讪。
侍应热情道：“今天是周二，有免费小吃，要来点吗？”周二下午是一周当中生意最差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在打折，有些电影院的票价更是直接降至一美元。
两人一齐点头，心想最好全端上来。谁知送上来一看，却是一盘迷迭香爆米花，这东西哪能填肚子。不过，好在是免费的，有总比没有好。
李莫很想保持点斯文，但亚历山大的大手抓了一次后，本来就不多的爆米花一下见底，他也赶紧放弃那点可怜的风度，大下杀手。结果侍应生还没转身，爆米花就瓜分干净了。在侍应生的异样眼光下，顺便叫他把盘子一起带走了。
两人的眼睛齐齐望着吧台里的食物，口水哗哗暗流。这时，一个穿红色超短裤、打扮入时的女孩朝他们走来，亚历山大故意用手去摸车钥匙，引导她的目光往那里看。那女孩子冲他们笑了笑，端着两大杯啤酒却扭着屁股走人了。难道她没看到吗，亚历山大推了推汽车钥匙，推到最显眼的地方。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赛车服，刚才还在玩投飞镖的年轻白人男子走了过来，冲李莫道：“伙计，以前没看过你，新来的吧？来酒吧就是为了呆呆地坐在这里吃爆米花吗？”
“等朋友。”李莫也把这个借口搬了出来。
“原来你们不是一对，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那男子道，他说话的语调很怪异。
李莫注意到，他用得词是“一对”。在酒吧这种地方，忽然跑来一个对自己这么亲热的男人，他不得不慎重。还没说话，亚历山大却抢着道：“我们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如果请我一杯啤酒、一个汉堡，我可以把这个位置让给你。”
亚历山大偷偷捅了捅他的腰，小声道：“凯子（kaiser）来了，谁搭讪不重要，关键是有人请吃东西，先忍忍，等吃饱了我们找个借口就走。”这家伙一个汉堡就把自己给卖了。
哪知那男的却朝李莫道：“伙计，我请你一杯啤酒，两个汉堡，你再找过一个位置。”
李莫本以为那男的是冲自己来的，他心中打鼓，眼前这人十分八九是同性恋。他在这方面的价值观有点保守，不怎么想和这个群体发生太紧密的关系。孰料人家是看中了他的位置，他和亚历山大两人来酒吧本来就是为了混吃的，现在食物送上门来，不同意才是傻瓜。李莫点点头，眉开眼笑道：“帮助别人就是我的快乐，谢谢你的啤酒和汉堡！”
他一起身，那人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对着亚历山大，用深情款款、饱含温柔的语气道：“You－are－so－**y！（你是如此的性感）”
尽管是大热天，李莫还是被他的话冷得打了一个寒战，美女没来，跑来一个同性恋。还好，还好，他是看上亚历山大。想到他刚才那幸祸乐灾的表情，估计现在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好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快就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吧，我还是走远点去享受美食，反正他喜欢被人搭讪。
亚历山大一把拽住了了开溜的他，李莫小声道：“凯子来了，谁搭讪不重要，关键是有人请吃东西，先忍忍吧，你应该作出一点牺牲。”
“你要是敢一个人跑了，我回去就敢亲你。”亚历山大狠狠道。
李莫笑道：“噢，真是一个小可怜！你刚才不说是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他本来有这个打算，但亚历山大的话一出口，不得不改主意，他相信，这家伙真的会这么作。李莫用手掌顶住他靠得越来越近的脸，忽然想起美国房屋的门窗很少装防盗网，于是说道：“我去卫生间看看，如果三分钟之内没有回来，就表示那里可以跳窗户逃跑，你随后找个借口去上厕所，我会在外面等你。”
亚历山大略略一想，便道：“这个主意可行。记住，汉堡一人一个，不准偷吃了。我先去稳住他，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下午!”李莫笑着接过侍应送过来的汉堡，一手抓了一个，这东西来得如此不易，现在谁要敢抢，真的会和他拚命。
他跑到洗手间一看，嘿，还真的可以直接翻窗走人。既然这条路行得通，那就不用再回去了，他直接出了酒吧，在路边的树下等着。
不经意抬头看时，只见酒吧门口挂了一面七色彩虹旗。彩虹旗是同性恋的标志，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同性恋酒吧。
彩虹旗是由六种颜色组成，1978年11月，旧金山公开的同性恋市政官哈维－米尔克被人暗杀，同性恋社区为了表达对此事的抗议，他们设计出了这面旗贴。
1989年，洛杉矶的一个同性恋者因为房东禁止他在公寓的阳台上悬挂彩虹旗而起诉他的房东，并获胜诉。从此，彩虹旗受到了全国范围的瞩目。只怪两人当时饿得头晕眼花，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还多久，亚历山大连滚带爬跳窗出来了，两人会面后一齐落荒而逃。直到大路转了一个弯，看不到那个酒吧，才停下来。亚历山大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纸包，打开来一个是墨西哥鸡肉卷，一个是乳酪蛋糕。他闻了一下，作出很陶醉的样子，道：“过程虽然很惊险，但结局还是很圆满的。我称赞他adorable（指一种很强烈喜欢的爱，多用于同性恋），他很高兴地请我吃东西。我说我有一个怪僻，吃东西时喜欢坐在马桶上，然后拿着它从洗手间里走了。”他拿着乳酪蛋糕在李莫面前秀起来，“伙计，想换吗？”
“我不喜欢坐在马桶上才美味的食物。”李莫道。
“Shit!”两人边吃边走，这时候才感觉食物是多么的珍贵。
人心不知足，不得不说，这话非常有道理。两人吃饱了，按说精力充沛了，可谁都不愿再走。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至少有9英里远（14.5公里），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两人被那个女孩刮得干干净净，身上一美分都没有，这么远的路程，难道要靠双脚走回去？
在洛杉矶，只有鸡才走路呢！
两人想起了搭便车，把主意打到过路的车上，可连续拦了几辆却都被拒绝了。南加大一带是黑人区，治安极差，这里的住户都很谨慎。如果是在民风淳朴的美国中部地区，只要说声迷路了，很多人会热情的把你载到家门口，看着你安安全全进了门才会放心离去。在被拒绝几次后，两人彻底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沿着公交车线路，用脚丈量地球。
此时的大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基本看不到行人。洛杉矶的市区就象个大农材，因为在地震带，高楼大厦也不多，远方高高耸立的洛杉矶第一高楼—图书馆大厦，象一把利剑一样刺穿天幕。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地上也映出一个的背影，这个场景让李莫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搜寻着那过去的记忆，终于想起了几年前走过的那条大街，下午的阳光照在一个斜跨行囊不紧不慢埋头赶路的少年人身上，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背影，很久才认出那个人却是他自己的。在那里，他丢失了不能认领的青春和不甘平庸却注定要以悲哀收场的青春年华。
“回去的路还很远，我们轮流讲故事吧！”亚历山大终于耐不寂寞了。
“我给你讲一个关于中国功夫的故事吧。这个故事是我的爷爷讲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讲给我，我还会再讲给我的儿子，以后我的儿子再讲给我的孙子。”李莫道。
亚历山大毫无反应，瞪着眼睛期待他继续说下去，李莫又重复一遍道：“这个故事是我的爷爷讲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讲给我，我还会再讲给我的儿子，以后我的儿子再讲给我的孙子。”他看了亚历山大一眼，还是毫无反应，唉，这种便宜占得真没有成就感。
“好吧，开始了，在一百多年前，一个地主，”看到亚历山大一副茫然的眼神，肯定又是听不懂。李莫于是渗了点美国元素，“嗯，换个说法，叫资本家吧。那个资本家雇了一个工人为他工作，但又不想发工资，就诬告这个工人偷了自己的古董，然后勾结警/察把他弄死了。你知道，一百多年，那时候法律不健全，不公平的事情太多，美国西部那时候不也流行大侠客吗？工人的儿子心怀恶气，天天想着如何报仇。正好他家门口有一棵大树，每次出门时，他都把那颗树当成仇人去踢几脚，以发泄心中的仇恨。就这样过了几年，也踢了几年，有一天，他一脚就把腰那么粗的树给踢断了，工人的儿子觉得功夫练成了，于是去找那个黑心的资本家算账，冲上去只用了一脚就把仇人踢死了，为他的父亲报了仇。从此之后，他浪迹天涯，专门帮普通百姓打抱不平。”
这个故事还是他小时候在连环画上看来的，一直扔在记忆的角落，几乎快要遗忘了，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
“那他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吗？好莱坞的英雄，都有一个性感的美女一路相陪。”亚历山大道。
这家伙到现在还不忘女人，李莫道：“也许有吧。”
“中国功夫果然很神奇，我以后可以讲给我的朋友听吗？”亚历山大又问道。
“当然可以，该你了。”
“好吧，我说说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们小区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叫比利，他有一个有钱的律师父亲，在他16岁那年，买了辆二手野马跑车送给他。比利那小子高兴得象当选了舞会国王一样，每天开着车到处狂飙。威斯康星州的冬天雪很大，对了，那里就是我的家乡。有一天他开着快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雪水溅了我一身，他却哈哈大笑着跑了，我发誓一定要这个傻小子付出代价。我苦思冥想，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报仇的办法。在他回家的街道边，有几个消防栓，我在消防栓上堆了一个雪人，把它埋住，然后在雪人身上挂一块牌子——‘比利，有种就撞过来’，结果那个傻瓜真的开车去撞。哇噢，你知道吗，结果他的车子被送去大修了，还要付钱维修消防栓。伙计，你不明白，当时有多解恨。”
李莫心道，这种事也只有你干得出来，笑道：“他后来不知道是你干的吗？”
“我不清楚，但是我闯了祸，吓得向父母坦白了，他们都认为我是个坏小子。我的父亲是心理医生，他说我心理不健康，整天对我进行各种测试；我的母亲是研究微生物的，在发生这件事后，她不研究微生物了，转而把显微镜对准了我。在放大镜、显微镜、探照灯的精确分析之下，我受不了，崩溃了，一过十八岁，赶紧从家里逃出来。”
李莫摸摸他的头顶，忍不住笑道：“噢，真是个小可怜！”
“别摸我的头顶。”
“我又摸了一下。”
“我也摸你一下。”
此情此景，倒是让李莫想起了头脑中的一个剧本—《阿呆与阿瓜》。那是叙述两个傻瓜的故事，他们两人现在的样子，与剧本中的情景何其相似，亚历山大就象活脱脱的从剧本里走出来一样，李莫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主意，如果让他演其中一个角色，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
“我再摸了你一下。”李莫继续与他打闹着。
“我摸回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