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史密斯挑刺道：“越南人的身高可比你矮多了。”
李莫的身高5英尺9英寸（175CM），在美国算中等，如果在越南的话，的确高了点。
他这个问题问出来，反而让李莫松了一大口气。心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有戏了？如果不是看中自己，他才懒得管你身高多少，直接就喊下一个。
李莫道：“越南人有高也有矮。就象美国，既有马努特－波尔7尺6寸（2.30米）这样的巨人，也有达斯汀·霍夫曼5尺4寸（1.64米）米这样的小个子。”
马努特－波尔，苏丹南部丁卡人部落首领的儿子。他在苏丹被视天神，原因是在15岁时杀死过狮子。他还是NBA历史上首个非美国大学和高中出身的球员，1985年参加选秀的成绩是第2轮第7位，之后效力于华盛顿奇才队，擅长利用身高盖帽。
卡尔·史密斯从他身前面走到他身后，围着他慢慢走动，似乎在察看体形。他伸手拍拍李莫的肩膀，手同时摸到他的脸上，道：“你很上镜，看得出很有天赋。你的脸型非常符合电影中角色，当灯光从前面打过来时，五官很突出，效果也非常棒。”
有些人长得很漂亮，但拍出来反而变得难看，原因之一是因为脸型比例不协调或者轮廓反光，需要化妆打上厚厚的粉进行弥补。李莫恰恰相反，不需要怎么打扮，但至于天赋什么的，他还没那么自大，都没表演，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有天赋的？
卡尔·史密斯还在围着他转，一双眼睛从头打脚、从上到下，细致地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寸。他比李莫高了半个头，被他这样盯着，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李莫只得安慰自己，这是好事，挑剔的才是真买家。
他忽然停住，神情很庄严，道：“从正面看，你的脸型很完美，非常适合电影中的男三号，但从斜侧俯视60度来看，有严重的畸变。拍侧面镜头的时候，你的脸庞被拉得变形了。很可惜，上帝又制造了一个缺憾。”
什么是畸变？畸变是因为摄影机镜头设计和制造的原因。在电影中，画面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实质性的平面视像，就像在杂志上看到的照片一样，没有立体感。因为镜头会把人眼中的三维物体拍摄成平面图象，在拍摄过程中，就产生所谓畸变度的铺展。假如演员的五官没有先天性的抗拉伸能力，即使生活中再英俊潇洒，看上去都会有些面目狰狞，这也是很多人不上镜的重要原因。说简单点，就是在把三维物体变成平面图象的过程中，因为镜头的不完美产生的缺陷。
畸变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哪里有瑕疵，镜头都会如实告诉你。镜头里无情的2—5%畸变度，能把很多热血沸腾的少男少女无情地挡在电影公司的大门外。镜头的工艺决定了没有畸变的机器是不存在的，导演也无法从硬件的角度解决这个问题。但为了作品的完美，只好选择规避，于是就有了试镜。
试镜时演员慢慢转圈，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地向导演展示自我，接受剧组的严峻考验。导演通过监视器细心观看，这可不只是看正面，一部电影的镜头，有正面，有侧面，有仰拍，有俯拍。正面形象合格，并不意味着侧面也能通过。导演必须从30度、60度、90度等不同角度观看。也许在俯视时下嘴唇太过肥厚，仰视时鼻孔过于粗大，侧面时眼睛空洞无神全是眼白。这也是为什么演员试镜时，导演总是叫演员左转，右转，转来转去的原因。（国内某高姓女星，正面看风情万千，当在90度侧面时，嘿嘿，就不那么好看了。）
如果正面、侧面、后面全通过了，那恭喜你，你拥有了一张“明星脸”，这可是进军影视圈的资本，不管你用得上用不上。或者，当你的脸型在镜头里扭曲到极具特色的时候，前后左右上下看，怎么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奸滑小人，那也是你的本钱。比如港片中的奸角—奸人坚和龙方等，现实生活中他们都蛮帅的，可是镜头就是要产生畸变，你也没办法，正面角色怎么演都让观众无法接受，演坏人不用入戏都传神，逼得不得不长年累月的在电影里当起坏人专业户。
有些极端的人这时会想，嫌我单眼皮我割成双的；嫌我侧面鼻子太塌，我垫高了；嫌我颧骨太高我磨掉，嫌我脸大我改小了，呵呵，整容行业的生意就是这样红起来的。
卡尔·史密斯说着就摇起头来，那样子，就象他亲眼看到一幅梵高的画被人用水泼一样心痛。李莫暗道不妙，前面你把我说得天赋超群，现在又变得缺点明显，难道这是要毙掉我？有没有畸变他自己有数，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很完美的人，但也绝没有对方说得那么严重。
卡尔·史密斯那只手还在他脸上摸，从左边摸到右边，从额头摸到颧骨，神情很和蔼道：“本来，你很适合电影里男三号的角色，现在可能要失去资格了。就是这里，畸变幅度有些大，其实你的条件很好，完全可以进入第二轮复试，现在……”
这时候，李莫突然想到，对绝大部分人普通长相的人来说，是否畸变，必须要借助摄影机。如果能用肉眼直接看出来，不是看得人功力深厚，而是那个被看的人长得实在太有特点，或者换一句话来形容—长得太歪瓜劣枣。当歪到大傻那种程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畸变，否则很难通过裸眼看出来。
卡尔·史密斯围着他转了几圈，就发现了脸部畸变严重，难道是信口胡吹？可他这么作没有理由啊，人的行事动机无非是利益，名利美色等。要钱，他没有，要名，他也没有，要色－－好象也没有。此时那个演员工会的洛根接电话还没回来。
“从导演也能看出，这部电影派拉蒙公司很重视。来试镜的演员非常多，与奥斯卡最佳导演合作的机会，可不是常常有。晚上八点到西好莱坞假日酒店来，我为你请一个特级化妆师，按电影的第三号主色给你试妆，我对你进行单独指导。能不能抓住机会，想不想更进一步，就看你自己。”卡尔·史密斯漫不经心的说着。
单独指导？李莫心中一震，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他是个女的，有八成把握明白对方的暗示。可偏偏他是个男的，所以不太敢确定。这位卡尔先生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眼神里也没有渗杂任何邪念，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人，为免冤枉好人，他故意问道：“卡尔先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我是新人，接戏不多，很多事情不太懂。”
卡尔·史密斯和颜色悦色道：“就因为你是新人，我才特别照顾你。演员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不明白去请教你的经纪人，我相信他会为你作出明智的选择。”
演员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这句话纽约大学的教授也经常挂在嘴上。说得是演员为了符合电影角色的形象，不惜剪发、蓄发、瘦身、增肥等，更有局部整容的，这么作无非是为了把电影中的角色演绎得更加鲜活。罗伯特－德尼罗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为了拍好《愤怒的公牛》，增肥60磅，然后在贫民窟住上一月，体验生活。
卡尔这些话一语双关地说出来，李莫再不明白就是个瓜了。他就差点说演员的身体是制片人的，是导演的。虽然美国各种大小报纸都有报道好莱坞电影工作者性取向方面品味繁杂，同性相爆也是其中的一种，但平常看这些报道，都是以一个局外人八卦的心态来对待，甚至巴不得爆得越凶越热有热闹可看。毕竟这样的事情离他实在太遥远，虽然听说好莱坞有潜规则，他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在华人的意识里，被潜/规则的人肯定是女人，男人就算脱光给别人看也不会吃亏。
现在，这种奇葩事情终于被他摊上了。这时候，他才发现，置身痛苦之中，体验痛苦，的确是件痛苦的事。
这家伙敢于当着自己的面提出这种要求，无非是看他是新人一枚，不用顾忌。如果拒绝了，李莫将被直接PASS出局。还没有证据，告不了他。就算有证据敢去告，以后李莫也可能会上各电影公司的黑名单。而那个演员工会的洛根，李莫一进来他就出去接电话，接到现在还没见人。
他不知道怎么出来的，眼前还晃动着卡尔那张外表和善、内心龌龊的脸，仿佛脸上仍有一只手在摸来摸去。李莫心中一阵恶寒，骂了句King－eight－egg王－八－蛋！唐人街一些不会英文的可爱小老头就是这样骂人的。问候过卡尔全家女性后，几乎小跑着出了办公楼。
站在高高的楼下，回头再看派拉蒙公司的招牌时，它头上所有的光环都己经不在了。这次试镜前，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却从未想到这一种。这就是好莱坞给他上得第一课。
李莫想着想着，终于迈开脚步离去。
也许，人生的路途中就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才会显得精彩纷呈，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