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海兰德经纪人事务所在好莱坞落日大道。
落日大道极具特色,往西是男人的销金窟—大量的脱衣舞俱乐部;往东则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公司,电影制片公司、唱片公司、发行公司、影视器材公司、冲洗公司等等,这里每天都有公司倒闭和开张。
洛杉矶的经纪公司至少有上百家,大的上千人,小的三五人,有点象夫妻店。好莱坞八成以上大明星都签在三大经纪公司门下,象CAA拥有好莱坞众多大腕,如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杰克-尼科尔森、奥普拉-温弗瑞、保罗-纽曼、阿尔-帕西诺、梅尔·吉布森、阿诺德·施瓦辛格等等长长一大串。
小经纪公司没有能力签下大明星,只好自己去未成名的人群里挖掘。他们活跃在各个角落,用自己的慧眼,象雷达一样在人群中扫描,一旦发现可造之材,就发扬舌灿莲花、死缠烂打的精神,非得签到手为止。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叫他们星探。
麦当娜未成名时,被一个叫卡米尔?巴伯恩的女同发现并签下。卡米尔象敏感而温暖的母亲,精心地照顾着麦当娜。她签下麦当娜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让麦当娜拔掉了四颗智齿,并包下了麦当娜大部分生活费用,很无私吧。但没过两三年,卡米尔的钱包就瘪了,麦当娜感觉要求无法被满足,私自解约单飞。当麦当娜大红时,愤怒的卡米尔把她告上了法庭。好在美国法律健全,她胜诉并获得了数百万美元的补偿,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伊萨娜·克林丝她们的经纪公司也是这种运作模式。
在日落大道的办公楼里,李莫见到了伊萨娜·克林丝,两人相互打量了一会。她留着卷曲的栗色短发,充满热情的棕色眼睛和洁白无瑕的肤色,看起来很舒服。
李莫接过她递来的合同,一上手顿时头痛,怎么象卖身契?电话里简单谈论的话题,在纸上变成了十几页,密密麻麻的好多条款,你不打起精神来看,要是里面暗藏个地雷,那可以合法的玩死你。
按理说,签合同应该找个律师陪同前来,但他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哪请得起。
略略看了前面几页,合同条款的精细严密,看得他心惊肉跳,这可不是仅仅几句规定薪酬的笼统话。
比如合约的第一款,规定是以个人自/由身份签署本合约,与其它机构无关。也就是说,如果以后有纠纷,其它任务机构哪怕国会,都没有插手理由,想找后台来撑腰—没门。
还有,出去见客户的化妆、交通、住宿等费用自行承担,没有底薪,也没有医疗保险什么,没有……
还好没有说要向经纪人交代学业、去向、恋爱、家庭这类私生活,没有强行规定参加她们公司的活动,没有要求多长时间交一部剧本。条条框框虽多,但李莫总体卡住几点,一是只涉及剧本,二是不得规定时间和产量,三是版权归属,虽然这种事情没有争议,但也要小心经纪公司下套。
其它的都是一些套话,用墨菲法则来说,就是为以防万一。如果以后发生纠纷,错误肯定是你的,她是没责任的,也是永远正确的。你从她那里什么都得不到的,而且你还是自愿的,你的义务就是主动付钱,拿到钱以后给经纪公司抽成。
反复看了好几次,他手中的笔就是落不下去,心里太悬没敢签。
嗯,还有,在签名处还特别注明,合约的每一页纸上都要签名。这也是为了防止赖账,要是以后你说签约时没有这张,是你们公司私自加上。那好啊,人家现在就让你每张都签上大名,看你怎么赖。
李莫感叹着,还好我没有喜儿可以卖,这些经纪人专业到连每根头发都算计好了。
他边看边用笔端在脸上轻轻蹭着,脑子却在飞速运转,道:“克林丝女士,这份合约有很多地方我不懂,我需要向律师咨询。”美国人事事离不开律师,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
他心里打得却是另一个主意,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他要去找别的经纪人。
他太相信汤姆,所以也觉得他的经纪人一定会对自己的事很上心,导致被动等了好几天,现在合约一出来,希望彻底打灭了,他得自己主动出击。
为什么不自己上门去找电影公司?那肯定不行,好莱坞是是流水线制度,按照规划有板有眼的运作。他没有行业的朋友,直接越过经纪人上电影公司的门,那是秩序破坏者,肯定是去找脸丢,当年的史泰龙揣着《洛奇》的剧本,可是失败了几百次。
伊萨娜·克林丝半闭着眼思索着,还没回答,门被敲响了,她的秘书提醒道:“米拉麦克斯的格雷先生在催促,他说今天还有别的预约。”
伊萨娜·克林丝听后点点头,对李莫道:“我们先见见格雷先生吧,这份经纪合约你可以带回去考虑。”
在另一个办公室里,见到了前来的米拉麦克斯代表,那是个有点瘦弱的白人。
“你是日本人吗?”这是他对李莫说得第一句话。
此时的日本在美国比中国影响力更大,日本汽车、家用电器、电子产品遍及美国,以其价格和质量优势,打得美国同类商品无还手之力,底特律这个曾经繁华的汽车城,己经荒得长草了。1991年,美日因为贸易逆差发生摩擦,双方打起一场激发民族情绪的贸易/战,美国人游/行要求全面抵/制/日/货,但最后却没有几人作到。搞笑的是,贸易战打起来时,东京某电视台主播人询问一百多位日本人,贸易战支持谁,九成以上选择支持日本。后面又问如果他们能够选择的话,宁愿做日本人,还是做美国人。结果七成以上的人举手,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宁愿做美国人。这与后世某大国极其神似。
布拉德-格雷这样询问,也是来自美国人的思维惯性,强者都来自日本,毕竟他们的实力摆在那。如果李莫是日本人,可以很自豪的点点头,可他不是。李莫道:“不,我来自中国。我叫李莫,很高兴见到你。伊萨娜·克林丝是我的经纪人,听她说你对的剧本很感兴趣。”他装着若无其事,这种无意间造成的误会,没必要揪着不放。
“你好,我是布拉德-格雷,米拉麦克斯剧本编审部经理。真是抱歉,好莱坞的东方编剧很稀缺,写白人题材的东方编剧更稀缺,刚才你让我非常惊讶,一个东方人可以把白人的心理挖掘得这么透彻。我们公司一直致力于引进亚洲电影,推广东方文化,哈维-韦恩斯坦先生正在和香港嘉禾电影公司谈合作,引进杰克-成(龙)的新作《双龙会》,那部电影在香港己经三千多万港币的票房,我们非常看好。”
米拉麦克斯影业的确引进发行了很多少亚洲和欧洲电影,象有名气的《笑傲江湖》、《菊豆》、《飞鹰计划》、《天堂电影院》、《新桥恋人》等,多是在艺术院线上映,再辅以录影带发行。不知道的人,听了他这番话,肯定感动的一塌糊涂,简直是国际主义友人。要知道,美国片商可是很歧视亚洲电影。
但深入了解后就知道,米拉麦克斯竞争不过七大主流片商,只好另辟奚径,选择它们忽视的外国电影。说白了,他们没那么高尚,只是当成生意而己。象他们引进的香港电影,不给分成,全部是买断,价格也不高,几十万上百万美元左右,相对于一部能在几百万人的城市创造三四千万港币票房的电影,这个买断价格,实在说不上高。这两年,外界也多有对米拉麦克斯的批评,他们拖延或隐瞒亚洲电影的发布,乱改电影名,甚至不经原导演和制片方同意私自进行剪辑。
两人握握手,分别坐下,李莫道:“我也购买了很多你们公司推出的香港电影录影带,通过它们,学到了很多,很感谢你们把它带到美国。”对方以东方电影为话题,释放出一定善意,李莫也没必要揭穿,心知肚明就行了,而且他的确通过这个途径看过很多港片。
布拉德-格雷道:“是的,香港有很多优秀电影,但美国人现在还没有养成欣赏的习惯,我相信,通过市场的培养,情况会慢慢改善。现在我们公司正与迪斯尼谈收购,如果谈判成功,借助迪斯尼的实力和渠道,米拉麦克斯必将加速发展。”
慢慢有点进入正题了,他摆了这个话题来,意在增加自己实力,提高压价筹码。李莫怎么会不明白,道:“我能问下,米拉麦克斯今年筹划制作几部电影?”其实,他是想知道,如果《灵异第六感》卖给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开拍,相信对方能明白这个意思。
布拉德-格雷笑了笑,道:“不是很多,今年的工作重心放在电影发行上,而不是电影制作。”他喝了口咖啡,继续道:“好莱坞华人演员很少,华人编剧就更难得,我看好你的剧本。”
这话如果换个时候地点说,李莫肯定当他是要称赞,但现在开始谈剧本了,这话仔细一品,怎么听着有点绵里藏针,似赞实压。言外之意似乎是,好莱坞华人演员少,编剧少,为什么少,因为给华人出头的机会不多,现在我看好你的剧本,你要有自知之明,别期望太高,要求太多。这就是老美喜欢用的方法,用赞美的方法来批评人。
布拉德-格雷接着道:“上个星期,我和陈冲谈了一个剧本,她自己写得,是有于东方题材。很遗憾,最后没达成一致,因为要价太高,哈维-韦恩斯坦先生否决了,虽然我也很看好。”
陈冲是谁,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她是好莱坞最红的华人演员,与尊龙和乌君梅三人,一起被电影《末代皇帝》捧红。
李莫心里盘算着,他是说真事还是编故事?他说陈冲的要价都高了,那是在提醒我,千万想好了,别乱开口要高价,你和陈冲还差一大截呢。此时,李莫己经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米拉麦克斯的确看上了他的剧本,但想在价格上占有点便宜。
生意场上,谁不会为利益争夺,区别是用什么手法而己。象汤姆的那个破叔叔,就吃相太难看。
想到里,李莫心里舒缓多了,看来有希望谈成。余下的就是价格,但这不是李莫的强项,要看经纪人的。李莫看了一眼伊萨娜·克林丝,她也闻弦知雅意,询问起具体事宜。
布拉德-格雷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两人,这是他临时草拟的。米拉麦克斯还算正规电影公司,有一定实力,开价2万美元买断。虽然李莫不是编剧工会成员,但编剧工会该有的待遇,基本给足,署名权、修改权、分成、获奖奖金什么的,只是是否开拍还没有明确确定。电影公司购买的剧本,并不是每一个剧本都会拍成电影。最后还有一条附加款,五年内为他们公司提供三个剧本,当然不是免费的,前提是需要他们看上。
伊萨娜·克林丝道:“2万美元,对于这个剧本,价格算不上高。编剧工会建议的最低酬劳是不低于前一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去年的人均收入是17532美元。剩下2500美元预订三部剧本的优先购买权,每部才800美元,是不是低了点?”她作为经纪人,知道电影是否投拍不是她能左右的,只能在合同上多争取点利益。
她说的也是李莫考虑的,2万美元,对于初哥的他价格很一般,比起汤姆的叔叔,米拉麦克斯明显更厚道一些。至于后面五年内提供三个剧本,李莫脑中不是没有剧本,但就算给他们,他们拍不拍还两回事。他还想等米拉麦克斯早点拍出电影来,如果反响不错,也能搏个名声,以后有点讲价的份量。
布拉德-格雷道:“这是我们公司给出的最终条件,如果你们没有意见,联系我签约,很希望和你们合作。”他说起来彬彬有礼,但话里却不给人商量的余地,同意就来,不同意没得谈。韦恩斯坦兄弟性格一向强势,导致公司职员行事也如此。李莫还真没有和他们还价的筹码。
伊萨娜·克林丝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合约大部分不是当场就签,就算很满意对方条款,也不能表露,要装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委屈样。果然,她拿捏出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迟疑了一会,道:“我们公司签了很多演员,他们演技都不错,你可以给他们一个试镜的机会吗?”
布拉德-格雷摇摇头道:“我们现在没有筹备新电影。”
“我是说这部剧本。”克林丝指着桌子上的剧本说道。
这就是经纪公司的常用的捆绑销售,前些年CAA发明的,谁要看中了他们公司的演员或者导演,可以啊,附带搭几个演员给你,这样能多赚点佣金。就象李莫小时候他们老家卖猪肉一样,想要瘦肉必须搭点骨头或者肥肉。
布拉德-格雷推脱道:“我是编审部门职员,只负责剧本的编审,试镜的事,很遗憾,而且,是否开拍还需要经过董事会讨论。”
“给我们三天的时间考虑,到时候联系你。”克林丝没有纠缠,李莫的合约还没有签,她不会傻到当场拍板。
布拉德表示同意,等他一走,伊萨娜·克林丝望着李莫,征求他的意见,道:“对方给出的条件可以接受。如果想要更高的价格,只有七大制片公司才出得起。不过,剧本送到他们的办公桌上,需要耐心等待。”她没有为了佣金一味怂恿李莫签约,充分考虑了代理人的立场,职业素养不错。
这2万美元,扣佣后还有1.6万,李莫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发不了财,但能改善生活。
这更坚定了他去另找经纪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