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昕。”慕琐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似是无意地又道,“昕,旦明日将出也。看来长辈对陌昕你期以厚望了。”
平日里的赞扬到了此刻,生生成了讽刺。
“只是字罢了。”陌昕扬了扬嘴角,似是无所谓地道。说罢,推开了一旁扶着他的小厮站直身子道,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我想,陌公子既然是俞国商贾一脉,而‘陌’又与‘墨’同音,家中的生意在俞国不好做吧?”慕琐又问道,踩着一双绣花鞋提着脚下长至脚踝的草丛,神色似是漫不经心还带着些俏皮,但说出的话每每都让媛儿替她擦把汗。
——之前将陌公子扯到这红珊瑚石事件里面来还嫌不够,现在又不顾忌讳地谈论起别人的姓氏了起来。媛儿看着自家小姐不自知的模样,踌躇在原地不知现在是不是要提醒一下。但转念又想到之前多话后小姐的不悦和她每每有分寸地将事情办好,媛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噤声,只站在慕琐身后看着。
慕琐问这个问题委实是无心,只是叫着陌昕的名字,叫着叫着就突然想出那么一茬了来。但是如果别人现在告诉她还真被她猜中了,她面前这人真是俞国的几皇子的话,她倒是万不信的——就那方才与玄衣男子便吓得腿软的孬样,就算俞国实力不强、君主昏庸无道,也不可能在深宫中养出这么个怯懦性子的皇子出来。而且事实上俞国的实力并不比虢国弱,近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君主贤明,朝政和睦,更是有几分赶超虢国打破这对峙局面的意味在其中。
想到这里,慕琐看向陌昕的样子更多了几分不屑,对自己前时对他的称赞不以为然了起来。提及俞国皇族“墨氏”,心下里不由想到前世的经历。
的确,若放任历史顺着前世的轨迹继续下去,俞国实力在不断强盛,而这任的虢国君主却只能算是固守有余而创新不足。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倒也算个明君,可在这攸关的时刻却显得平庸了些。两年后的君主病危,虢国皇室内部明争暗斗地为了皇帝之位拼了个你死我活,又恰好给了俞国可乘之机,数十年来的南北对峙格局被一朝打破,皇城也迫不得已往南迁至靠近江南的地带。而后虢国新任君主登基,虽算是将俞国军队挡在了溟河对岸,却迫不得已签订盟约,封了个和亲公主远嫁异国。
现在想来,那时自己便已登上凤位,那和亲的公主,似是就是言家的小姐——至于名字为何,她便不记得了,就连那和亲公主这一出事情,也只听人无意间提及过那名字,却也没有见过那和亲公主的面目。
想着,慕琐一愣,看向一旁摆着的红珊瑚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身为俞国人的陌昕自然知道慕琐口中的“陌”“墨”分别指的是何,但这件事情,早已被人拿来做文章很多次了。
“慕小姐说笑了。陌氏名下的商行遍及俞国,几代下来所累积的财产就算不能算是富可敌国却也富甲一方了,皇上不是没有对陌氏起过打压的念头,只是陌氏根深蒂固,虽然没有野心建立国中国,但自保的实力还是有的。”陌昕说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勉强,但却因话语中提及自家的产业而自信起来。
慕琐看着陌昕此刻浮于言表的神采,心下闪过一丝不屑,表面上仍维持着笑意。她打趣道,“只是暂时搁置罢了……树大招风,当朝皇帝不动陌氏,就不代表下一任皇帝不会动你们呢。”
本是客观的分析,慕琐却分明看到了陌昕脸色一白,方才散发出的神采也骤然消失了,站在那里有些抑郁和失落。
看来自己是说到他的痛处了。
“还是谢谢慕小姐今日赠送的礼物,陌某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陌昕说着,语气恹恹的,脸色已极不好看,但仍旧忍着表现出一副儒良公子的模样客套道。
慕琐见他如此,似是还想再打趣些什么,却见那人方看到自己张口,就立马微微颔首以表礼数,拉上自己身后随着的小厮匆匆离开了。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慕琐轻哼一声,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回房。
媛儿看着自家小姐转过身去,却觉得从未见过有人脸上的神情转换得那么快的。方才和陌昕聊天时还一副憋笑着打趣的模样,目送他离开后一转身便见她卸去了笑脸,精致的容貌上只剩下一层冷意。
“小姐。”端详着慕琐的神色,媛儿感觉有些不对劲,见她要关上房门,急急地唤了一声跟了进去。
慕琐看见媛儿朝自己这里走来时,原本准备关上门的动作一顿,继而将握在手中的匕首朝梳妆台上一掷,也不去理会这随手一扔会弄倒多少东西,转身就倚在贵妃榻上,任由媛儿替自己轻轻地将门合上,一手手背托着脑袋,一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身前的椅面,视线凝视着地板,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媛儿关门的时候,看到在那门缘上应是方才慕琐握着的地方有一块浅浅的暗红,凑上仔细端详便不难发现那是刚沾上去的血渍。脑中闪过刚才慕琐把玩着匕首的场景,心下一慌,可仍旧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后,才急急地走到慕琐面前蹲下身子问道,“小姐,刚才把弄匕首可是伤到自己了?”
她就说嘛,小姐这样一定会受伤的!
原本盯着身前那块地板上的纹路出神的慕琐看着突然挡在她前面的媛儿皱了皱眉,放下支着脑袋的手撑在椅子上坐了起来。可手心一接触椅面便感到一阵刺痛,正巧听见媛儿的询问,她抬手向左手望去,却看见红润的手心上赫然四个半月形的伤痕,有丝丝血迹从伤口处渗出,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前端也是一片殷红。
再看看右手,亦如是。
这才想起来刚才见到所谓“故人”后,自己因为要控制情绪而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无事。撒上些药粉便是了。”语气淡淡的,带有几分漠不关心,全然没有了之前在小院中面对众人时的那种青涩且俏皮的感觉。
许是因为前世经历的事情的关系,也只有在媛儿面前,她才能够卸去那些伪装,有心安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媛儿不会害她——至少在目前,不会背叛她。
媛儿心下担心,待慕琐一说完话,便急急地转过身去翻找药箱。上次慕琐的弟弟慕璟少爷来过之后,媛儿就多备了一份药箱在主房中,此刻找起来也不费力。拿着那个装药的瓷瓶,媛儿连忙转过身来,脚底踩着的小碎步也失了力道,“咚咚咚”地踏着响。
慕琐听着声音有些心烦,却也纵容了没有开口指责。顺从地随着媛儿的动作抬起自己的手,看她用毛巾轻轻地拭去手心手指的血渍,然后倒上黄褐色的药粉,裁下一截纱布,比着慕琐手掌的大小叠成两层,仔细的替她将两只手都包扎好。
说不痛是假的,黄色粉末接触伤口的那一刹便觉得疼痛猛地从手心传来,可看到媛儿担心的神色,渐渐的伤处又感到些许清凉,便将到嘴边的责备的话消了声。
“你不奇怪吗?”
“小姐?”媛儿对慕琐的这个问话显得莫名其妙。
“不奇怪我前后为何相差这么多吗?”慕琐看着被裹得厚厚的手掌问道。四根手指被都被包在了纱布里面,只有大拇指可以活动的感觉让慕琐怪异非常。
媛儿摇了摇头,怕阴晴不定的小姐又因为自己的什么话而突然暴怒,小心道,“小姐的行为,奴婢不敢多评置。”
听着媛儿的回答,慕琐当下便明白了她还在意之前自己责备过她的话,一笑,道,“也是。可是我想告诉你,告诉你我会如此变化的原因,和我们今后将会遇到的事情。”
话音落下,也不待媛儿回话,当下便靠着贵妃椅的椅背,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
“一日前,嗯……有一仙人托梦给我,告知了我如先前一般的活下去,最后只能被奸人害死的结局。他说与我有缘,便将未来之事提前告之于我,坦然处之也好,机智回避也罢,让我有防范……一年后虢国东南处大雨,西北部大旱,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继而又是皇室纷争。在梦中,我也卷入了这场纷争,而这红珊瑚石则是开始……”
其实,自己的说辞,慕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目前鬼神之说却是最令人容易相信的。慕琐将上一世的经历一一告知媛儿,只省略了自己入宫为后的经历。可叙述的语气却极为平淡,讲到最后自己被逼喝下毒酒时,也只是眸色暗了暗,并没有夸张的声泪俱下的表现。
慕琐也没有底,就近日的经历而言,已经有很多事情和当初背道而驰了。
媛儿看着慕琐近乎没有波澜的面容,也猜测不出自家小姐此刻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在此之前小姐一直嚷着要入宫为后,此时听起来,更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听起来却真的像是如此。
但什么两年之后皇帝病危,天下大乱,纷争四起,皇室夺嫡什么的,媛儿却是不敢相信的。听了慕琐叙述的这么一折之后,媛儿的脸色极为不好看,一双水灵的眸子隐隐有泪光泛出。她叮嘱道,“小姐,这话说给奴婢听也就罢了,万万不能四处宣张啊!”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这可是杀头之罪!
听到这话,慕琐却是嗤笑一声,“将这些告知于你,只是因为我对你的信任。”
媛儿没有答话,只是垂下头,眼神晦暗不明。一时之间,主仆二人之间的气氛尴尬。
此时,突然听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二人对视一眼,想着之前所聊的事情,双双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