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后来沧吾将龙宫心法偷偷教予仟君,闹得她心生芥蒂从此视他为牛鬼蛇神避之犹恐不及,只怕五千年间,她更要被惯得将整个东海都翻腾上两翻。
沧吾潜心在东海龙王门下修行数万载,那时虽与悟破上仙之境界有所差距,却也早有了神君之名,所修习的皆是龙门高深的法诀。
仟君初入门下,本由他这个做长师兄的传些浅显的根基法门也是理所当然的。然则敖广老儿却独独有言在先,令门下诸弟子皆不得私传仟君修行心法,从炼气化神到卜算天卦,甚至于打坐吐纳种种法中根基都由老龙王亲传身教。
那日沧吾本也是好心,见仟君独自修习心丹抓耳挠腮许久仍不得要领,便自作主张教她如何引渡自身真气,还把自己与几个年长师兄初时炼丹的经验之谈都一股脑说与她,她听得似懂非懂,便只照葫芦画瓢。
不想遍身真气从胸腹中一口提上后,才欲将之盘绕赤红心丹,那游丝般的缕缕真气却只一触及心丹表面,便如同一丝水汽被烈日蒸干一般,霎时飞散。
饶是如此,本也无妨,仟君只道是自己体内汇集而上的真气性质不纯,便又故技重施再演旧法,这一番还未待她将真气酝酿着徐徐送上,吐纳在鼻端的心丹却兀自华光大作,一时间血色的艳光映得一室通亮。
见那久久不听使唤、死气沉沉的心丹如此赏脸,愿与她相呼相应,仟君不由眉开眼笑,以为修习终是跨过了一道险坎,这厢笑意还噙在唇边,一口腥甜便如滚滚岩浆逆流而上,自嘴间涌出。
坐在近旁指点修习的沧吾见她口吐鲜血,还未来得及探过身扶她,那悬在空中的心丹却好似中了魔障,竟上上下下癫狂不已地振颤起来,赤光一阵炽热过一阵,几同当空骄阳一般,扬起涛涛热浪,步步将沧吾逼退开来。
满室红光渐渐转白,眩目得让人无法开眼,沧吾一手护在眼前,一手摸索进模糊一片的光芒中心,还未探到仟君的身形,却只听裂帛般一声凄惨的悲鸣。
——沧吾哥哥,好烫!身上……都是火……
沧吾面前的修道仙座上随即滚下一物,华光眩目中他居然看得分明,那却是被一团白炎包裹了全身,正挣扎不已的阿仟。
——沧吾,救……
仟君身处光芒发散的正中,自是能隐约看见沧吾一身玄黑的袍裾就立在咫尺,便不顾周身烧筋断骨的疼痛向他匍匐着挪过去。她虽不明所以,记忆的某个空白处却只紧锣密鼓地催促着她在火焰中向身前的影子爬去,仿佛下一刻,那影子便会敞开怀抱,笼起一袖清凉将她解脱。她声声呜咽,无奈喉间火烧火燎,成串的呼喊求救都暗哑苦涩,再也低不可闻。
炽白炎光中的身影以诡异可怖的姿态扭动着,好似火中罗刹沧吾怯步,她半是翻滚半是挣扎地竭力靠过来,连那腾腾如地狱烈火一般的烧灼也一同向他逼近。
他慌忙摘下腰间的紫色莲光折扇,抖开扇面,欲施法引天水浇熄烈火。怎知画扇初开,那炎光中央的热气立时排拒不已,席卷起滚滚热浪狠力拂了一拂,堪堪把他推出了七步远,一并将他右手拇指的指筋生生灼伤,在手背上留下一串串水泡子。
这一推之后,内里的烧灼更盛,沧吾模糊间仿佛听见火中魔君盘踞于群焰跪拜之间,冲着连一柄折扇都无法稳稳在手的他蔑笑不已,一时间沧吾竟被那声势骇得顿住脚步。这一顿之后便再难以拔脚向前,竟如泥塑胶着一般默默立在烧灼的边沿。
炎光里,仟君早已脱力无法剧烈动弹,心心念念只求沧吾救他,却眼见那一抹黑色影子在热气扭曲间冷然不动,她胸间楚楚难过,却连泪水也俱被蒸腾殆尽,一丝一毫也流淌不出。她只觉自己的身躯由外而内都缓缓化作飘尘,疼痛之间已近麻木无知。
那一日待敖广老儿惊觉仟君这处有灵力无端爆散,赶来演法平息烈焰之时,她体表上下俱已被烧得发黑皲裂,又经好一番炽烤,连脓血都被蒸得透干。沧吾只在白炎褪去后远远看见散落了一地的黑色碎渣和被蒸腾爆裂后残余的空荡眼眶。那一具枯死一般的身形让他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懊悔羞愧,胃中翻江倒海一阵胜过一阵的难过,再没有勇气瞧那残尸第二眼。
然则他断然没有想到,老龙王将那一具形貌可怖的干黑尸首带回寝殿,闭门独自照看了十余日,居然将那焦尸中的半丝一缕残魂给救了回来。
大门再敞之日,小师妹仟君尽管仍是气息奄奄卧于床上,面容声色却皆与从前别无二致,对着来病榻前问候的师兄姐一干人尽皆笑脸相迎。亲眼见着她肤白瞳黑,一瀑乌发光可鉴人,体表一星半点被烧灼过的痕迹也无,沧吾几乎怀疑那一日仟君在烈炎中挣扎痛苦的景象不过是他的一场梦魇。他心知龙王虽是法术高深莫测,却绝无可能在这短短时日之间,布下此等回天之术。然而待到沧吾近她身前关切探视时,仟君却收起笑意,直直嗔视着他,说道:“长师兄好扇法,阿仟见那一柄折扇滔天拨海多少次,不曾想过原来只是金玉其外,上阵时却是连扇面上的画痕也见不着的。”
这一番挖苦便是后来她对他持续数千年冷嘲热讽的开山鼻祖,边上一同的师兄姐们对她这话自是不明所以,只沧吾听得分明,最后一丝遐想也随着这一席话破碎殆尽,那时惨烈的一幕幕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而仟君也实实在在以他难以揣测的方式端端地复生。
她怨他恨他,在见着他的一瞬,火中挣扎无助的那一刻记忆霎时在她眼前鲜明,她在众人面前恨恨说再不愿见沧吾,冷眼见他果真落荒而逃了,她却又是连绵数日思绪飘忽,食宿不安,病体更是每况愈下。
龙王老儿怜惜她病中娇弱枯燥,便将辉宝殿中所祭的红绫相思取出赠给仟君为伴,她也真将相思作活物娇宠一般来对待,饮食起居皆带在身边,又是陪它说话又是佩着它乘月散步。相思本有灵性,恰与仟君又是脾性相投,便得灵犀想通,仟君与之日日相对,更是趣味非常。彼时又有长师姐烟芜每日数次往来她的住处替她看脉说些闺房私话,顺道送些好玩好吃的什物来给她解闷,如此这般三月有余,她便真将对沧吾那番怨怼稍稍撇开,只一心将长师姐视为跟前知心人,闲时便以相思习舞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