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太阳直射下来,天地间仿佛巨大的蒸笼。从蟠香庵朝山下望去,雾气氤氲,山石树木都有些扭曲变形。
廖青衣斜躺在窗前的矮榻上,双眼没有焦距的透过漫山遍野的野桃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三天了,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已经三天了啊。
只是,不知道上一世的父母和姐姐在得知自己出了车祸会怎么样。
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梦魇般的时时出现被撞死时的惨景——那个深秋的夜晚,凄风冷雨中,她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弹向半空中……
从她的角度,只看见刚买不久的几只豆沙包天女散花一样,在漆黑的夜幕下划过,仿若流星。
那一幕,成了她前世24岁记忆中最后的定格。
……
“小姐,该吃药了!”女孩子中气十足的的大嗓门蓦然在耳边响起,震得人脑仁隐隐生疼。
廖青衣回头看去,果然,她的丫头二人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榻前。
走在前面端着药的是明月,身材高挑,脸庞白皙清秀,嘴角总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只是,在经历廖青衣的前宿主上吊自杀后,明月便变得有些沉默,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相,眼睛还时常又红又肿。
站在明月身后又黑又瘦的小姑娘是老丫,因在这次解救上吊自杀的廖青衣立了功,所以,升了二等丫头,跟在她身边伺候。
老丫今年十二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头发微黄卷曲,绾成两只冲天炮,犄角一样矗立在头顶,看着就讨喜。
这丫头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在被卖前,家里开着一个铁匠铺。
用她自己的话说,从小到大,每天一睁开眼睛,耳边就叮当作响,说话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所以一家人说话基本都用喊的。
也因此,老丫每每一开口,便因嗓门高亢洪亮而被明月数落得体无完肤,一如此时。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姐现在还病着呢,说话声音小一点,走路轻一点……”明月瞪了老丫一眼,摇身一变成了祥林嫂。
老丫刚升职不到两天,对于如何伺候主子尚属懵懂阶段,所以,立刻涨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举起手里硕大的瓦钵,呐呐的嗫嚅着:“小姐……喝水……这是俺特意到对面山峰下挑回来的山涧水……”
廖青衣看着老丫的样子,善意的笑了笑。
老丫大概也也觉出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急忙将手里的瓦钵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俺……俺出去扫地去了……”话未说完,人已经溜出去了。
“这丫头,就算小姐您是大肚弥勒佛,也喝不下这么多水啊。”明月看着桌上比铜盆小一号的瓦钵,忍不住也笑了。然后,掀开薄被看了看廖青衣打着夹板的伤腿,小心的问道:“小姐,还疼得厉害吗?”
“已经没事了……”廖青衣沙哑着嗓子,挤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试图坐起身。
可是,刚一动,腿部骨折处便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
“小姐,您轻着点。师太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才三天不到呢……”
看着自家小姐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明月的脸上立即多云转阴,再转为阵雨,她一边手脚麻利的将廖青衣扶坐起来,一勺勺的喂食汤药,嘴里一边絮絮叨叨的:“要是那天晚上奴婢守着小姐……还有,要不是奴婢当时手脚发软,小姐也不至于摔坏了腿……都怪奴婢……”
廖青衣脖子上的勒痕又青又肿,动辄疼痛难忍。因此,她僵直着上半截身子,艰难的的吞咽着苦得发涩的中药。
听了明月老调重弹的碎碎念,她抚着额头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虽然之前自杀的不是她,但现在毕竟是她继承了这个孱弱的身体。所以,廖青衣觉得有必要开导她一番,省的这姑娘在心里落下阴影。
“明月啊,之前的自杀……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廖青衣端起瓦钵的水,猛灌几口,缓解了嘴里的苦味,斟酌了一下措辞:“是她……不,是我一时想不开而已。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
廖青衣摆了摆手,打断了明月的继续自责:“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人吧,要是想寻死,那死法多了去了!上吊,投河,喝药,实在不行,还能咬舌自尽……”
虽然在现代没听说过舌头咬掉能死人,但影视剧中可有不少这样的桥段。
“小姐,您……”明月惊恐的睁大了一双杏眼,瞪着廖青衣,见鬼一样。
“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我的意思是,人要是想寻死,又如何看得住?总得自己想开了才行!”
“哦,那就好,可吓死奴婢了!”明月抚着胸脯呼出一口气。然后,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小姐的说法。接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现在……想开了没有?”
“你放心好了,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再寻死了”廖青衣笃定的回答。
开什么玩笑,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可是她,又怎么会寻死?
不就是被退亲嘛!
不过,作为现代人,她倒也能理解那个不谙世事的古代花季少女:从小就被定了娃娃亲,对方又是侯府世子,是她一直心仪的男人。
这桩婚姻,无论从家世到门第,以及未婚夫的人品相貌,都令她满意的不得了。
估计在她对未来的所有憧憬中,都有那个男人的存在吧!
可,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外祖家被满门抄斩;父兄失踪,生死不明;又被侮辱性的逼着退了婚……
从天堂到地狱,巨大的落差,一瞬间将她的情绪拖进了谷底,从而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上吊自尽。
不过,理解归理解,并不妨碍她在心里深深的鄙视——不就是一个男人嘛!也不想想,你死了倒是万事皆休,可是,扔下病恹恹的母亲该怎么办?
那位母亲,今早还拖着病体来看女儿。才四十岁的人,两鬓花白,看样子,要不是惦记着失踪的丈夫和儿子,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那位廖小姐,是在深闺中娇养的太好了,承受不住一丁点的心理落差。
“要是您之前这么想就好了,也不至于……”明月看了眼廖青衣的腿和脖子,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庆幸的拍着胸脯:“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可是多亏了老丫!”
说到老丫,明月笑了:“小姐,您不知道那丫头力气有多大!之前那木门的门板有这么厚……”明月用手比划着:“连我爹看了都咧嘴,说就算是个男人,情急之中想劈开那道门,也得半天功夫……”
两个人正在说笑着,就见老丫小疯牛般一头撞进来,老远就扯起她的大嗓门,一迭连声的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老太太来了!还有老姑奶奶!已经在大门外下了车……”
老宅的廖老太太,也就是她名义上的那位祖母?
还有她的姑姑也一起来了?
明月站起身,脸都白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还听说什么了?”廖青衣镇定的看着老丫。
老丫抹了一把汗水:“奴婢刚到二门,就碰见廖管家着人往里头送信,说是老太太和姑奶奶来了,看样子像是有什么事……廖管家对老太太说夫人病着,连床都下不来。于是老姑奶奶想了想就说,说既然夫人病了,那找小姐您也是一样的……还说要给您道喜来着……”
顿了顿,老丫看着廖青衣,接着道:“因夫人下了封口令,不许把您上吊自杀的事情传出去。所以,廖管家也没敢跟老太太说您……还病着。”
“道喜?道什么喜?”廖青衣拧紧了眉头,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来了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