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西风吹老丹枫树(一)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性德《蝶恋花》
这时,红绡端上一碗莲耳汤,从芊情的对面、桌子的尾端,任红儿旁边端上来。清汤中飘着雪白晶莹的莲耳,让人馋涎欲滴。
朱夫人本来没注意那碗莲耳汤,但是整顿饭总时不时地瞟着戴望予,或是借个夹菜的动作,靠近他。因为看到戴望予盯着桌那边诱人的汤碗,脖颈处的喉结上下拨动了一下。她马上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对戴望予说:“老爷,这暑天天气热,您也为政事忙累着,吃碗银耳汤吧!”她用汤瓢舀了一碗,正要递给戴望予。
任芊情细心地看着这一切,心下早就一片了然,这朱夫人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四溢,本就不是单纯地为了什么刺绣花样,而是暗度陈仓,想要借机勾搭戴望予。任芊情暗笑,朱夫人是钱宰相府里的,虽不是钱宰相亲生的,也是宰相亲属的女儿。名门闺秀,可是和阿俏行为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穿着做门面的名贵衣服罢了。
芊情再看看姐姐,还是一无所知,只是自己心无旁骛地吃着饭。
“阿嚏!阿嚏!”任芊情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手拿着手绢捂着嘴,以免失礼,结果“当”一下,打翻了朱夫人手里的碗,盛满的银耳汤泼出,袖子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朱夫人“啊”一声,赶紧扔掉手中的碗,皱着眉,用手绢擦拭着袖口的衣服。娇声说:“老爷!你看,芊情这么不小心,把您的银耳汤都弄泼了!”
任红儿赶紧像母鸡般护着妹妹,“老爷,芊情还小,又是不故意的,望老爷原谅芊情的失礼!”
周侍情却是皱眉一脸关心地看着任芊情,问她:“你生病了吗?”不等她回答,就已经转过头对戴望予说:“戴大人,麻烦你明天上朝时,记得带御医回来,让他来给芊情看看。”
“侍情少爷不用了,芊情只是一时鼻子痒痒罢了,不用如此大动干戈。”任芊情对周侍情如是说,又对着戴望予说:“老爷,芊情刚刚失礼了。”
吃完饭后,周侍情和戴望予在书房讲着话。任红儿送朱夫人和她的丫鬟从紫薇园走了出去,朱夫人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眼中却是有好几次藏不住失落。今天本来用心打扮,兴致昂昂地去见戴望予,结果败兴而归。戴望予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任红儿园子里都没问,从头到尾对自己也是冷冷清清,是自己的香味不够勾人吗?
朱夫人慢慢往自己的园子走着,路旁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正朝紫薇园走过去。“停一下!”朱夫人问身旁的丫鬟,“她是荒院的阿杏?”朱夫人记得之前任红儿还没当夫人的时候,叶薇要欺负徐婉娘,抢了徐婉娘的丫鬟,那个丫鬟也乐意地跟着叶薇风光,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身影。
“是的,就是阿杏!不过她来紫薇园干什么?”旁边的贴身丫鬟四月边扶着朱夫人,边揣测着。
“四月,你跟去看看。”朱夫人对身后的人说。
“是,夫人。”四月眼睛精光一闪,马上会意。她看见朱夫人张张嘴,好像还要说什么。“夫人,我知道的,您的花样子掉在紫薇园了,我去拿回来。”说完,对朱夫人笑笑便离开了。四月刚走进紫薇园,便听到阿杏的话语,她先闪到园子门口处的岩石后面。
“芊情小姐,徐狗儿让我跟您带话。”
“恩,他说什么?”任芊情自然没有忘记之前拜托给徐狗儿查的事情,去找叶薇服用催生剂的证据。
阿杏故意停了停,“芊情小姐,我今天可是忙里偷闲啦!又要洗衣,又要打扫,我腰都直不起来。可徐狗儿一让我过来找你们,我就来了。”
任芊情沉住气,“是吗?那阿杏姐姐辛苦了。”她知道阿杏故意吊她的胃口,但她还是耐心要听阿杏讲完。
阿杏也是得巧就会卖乖的人,“哪里,徐狗儿也是看我跟你还有你姐姐有些旧日里的情分,所以才让我过来的。徐狗儿他说今晚让你在紫薇园里等他,他会来找你。”
“恩,我知道啦!谢谢阿杏姐!”任芊情甜甜地说。
“没事哪!都这么好的关系,还说什么谢呢!不过,徐狗儿找你要干什么啊?”“没什么哪!我上次让狗儿哥有时间教我用芦苇叶吹曲子。”
“哦,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恩”
“恩?”阿杏疑惑地说,“没有别的吗?”芊情看阿杏欲言又止,要走不走的样子,想起了之前阿杏提过的,要来姐姐身边做丫鬟的事,但她不喜欢阿杏,阿杏的背后还有叶薇,她怎么可能让她过来呢,何必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阿杏姐姐,你还有什么事吗?上次姐姐跟老爷说了你摆脱的那件事,老爷说,姐姐虽然是新夫人,但还是不能坏了规矩,只能有两个贴身丫鬟,老爷还说,徐夫人也可怜,不能再从她那里调走丫头了”任芊情看到阿杏失望的脸色又说,“不过阿杏姐,你要是愿意来紫薇园做二等丫头,那也可以的,只是每个月的饷钱会少几十钱,还有做的活也比一等的贴身丫鬟累多了。”
“啊?”阿杏沉默着,任芊情知道虽然阿杏姐姐做人有点奉承巴结,但疏影园的活计确实累,还是有些不忍,又说:“你放心啦,老爷已经答应多调丫鬟去疏影园,过几天就到的,倒时会轻松下来的。”
阿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点头,便离开了。
有个黑影一直躲在石头后,巨大的石头把太阳光线挡住,照不进黑暗的角落,阴暗悄悄滋生着。
晚上,任芊情哪儿也没去,在院里度着步。一步步地,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偶尔有风吹落下丹枫树的几片叶子,任芊情她从叶子旁绕过,不忍心无故破坏它们的宁静与完整。只有当叶子打落在她柔嫩皮肤上,刮疼了那分柔弱滑嫩,她才会衔开叶子,捏碎,扔掉。
“青儿!”任芊情听到熟悉而温暖的声音,闻声寻找着人。“我在这儿!”任芊情抬起头来,笑了。
徐狗儿怕人看见询问,吸取了上次被周侍情撞到被审问的教训,是偷偷过来的,进紫薇园还是翻院墙进来的。他见任芊情开心而纯净的笑,便知道自己翻院墙动作也不好看,也搔搔后脑勺,傻傻地笑了。
“狗儿哥,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身手又变厉害了哦!看来平时也是不闲着啊!”任芊情笑道,故意逗徐狗儿。
徐狗儿觉得任芊情笑得很美,有点看傻了。原来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已经开始长个儿了,不像原来一样是个瘦麻雀,而开始出落得盈盈动人了。他觉得任何一个男孩都无法不喜欢她,那个事侍情少爷也是吧,上次还因为自己和芊情走近了,不开心。现在戴府传得沸沸扬扬,说侍情少爷看上了她,她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还是讲正事吧。”徐狗儿掐了掐自己,不去看任芊情,眼睛对着那棵丹枫树说:“我和叶夫人园子的一小仆从是哥们,按照他给的线索,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来过戴府的江湖大夫。那大夫已经更名换姓,我听他街坊说,他好像得了一大笔财富,就不再上门看病了,而只是坐在医馆里,闲得无聊时就看看诊,要价很高。”
任芊情正要说什么时,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