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断桥边理钓筩。竺萝西去五湖东。笔床茶灶太从容。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
——纳兰性德《浣溪沙》
黄昏渐临,炙热的太阳和静淌的河水渐生情愫。
两人时而前后,时而并肩,时而相望。有时轻语,有时对笑。
夕晖从他们肩膀间的空隙透过,投射在散发着清香的草地上,两两三三,斑斑点点。大雁飞过,在空中划过自由的痕迹。
女孩说,她喜欢大雁。
男孩不解,但还是记住了,他会记得女孩所有喜欢的。他是皇室家族成员,高官子弟,不明白大雁最美的,是它的翅膀,可以飞出庭院的翅膀。
任芊情觉得和周侍情今天相处得还不错,他没有戴望予的功利和世俗,只是有些捣蛋调皮,还未褪去少年的幼稚和青涩。看着树上的鸟蛋,草丛里的蚱蜢,就想去瞅瞅。还好,没有完全丢下自己,往往是迈出半步,就止住了,矜持地保留自己的形象。
走着走着,他们回到了原点。芙蓉塘里芙蓉开,芙蓉畔边人来采。任芊情远远便看到,芙蓉亭里的姐姐,身边多了个娇俏人影,两手相挽,言笑晏晏,亲密如姐妹。走近,又一个佳人。
芙蓉花旁芙蓉面。纤细肤若荷花白。
灯花落尽依不眠,盼郎归。不见人。何时方能化鸳鸯?
(——云深云浅《天仙子·朱夫人》)
“朱夫人好!”任芊情向朱夫人请安。她在戴府里,听说过,钱宰相送过来的两位陪嫁的侍妾,一位是叶薇,一位便是这个朱夫人。朱夫人具体叫什么,她不清楚,可能是她为人一向比叶薇低调得多,长得虽漂亮,风头也尽被叶薇占据。
周侍情也礼貌地跟着芊情向朱夫人问好。他身后的仆人上前,端出几个盘子,上面盛满了首饰、头饰、珠宝之类的。“这是我向皇后娘娘要的,送予各位夫人,感谢诸位这几日的照料。”
几位夫人回礼后,周侍情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佩。这是块和田羊脂白玉,晶莹剔透。上面刻着红色的周侍情三个字,文字如泼墨般,张扬豪放,气拔山河。他递给任芊情。
任芊情记起书上曾写到过,女子若有喜欢的男子,则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物品或有自己的画像交给男子。可是,周侍情却要给她这个小女子贴身玉佩。任芊情犹豫着,不肯接。
“哦?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啊!”说话的是戴望予,他刚办完公事,知道今天大家都聚在芙蓉亭赏荷,便直接过来。他目光马上准确而无误地找到周侍情,看着他笑说:“侍情少爷,你的病好一些了吗?皇后娘娘可念得紧呢!”
周侍情不顾众人眼光,直接抓过任芊情的手,把玉佩塞在任芊情手里。便上前去和戴望予讲话。
任芊情有些不好意思,这下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会有了估计,都会觉得自己和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侍情少爷定了小儿情,她想起一个俗语——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还是碍着众人的注目,不敢拒绝,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那小东西被紧紧捏在手里,任芊情却感觉从指尖里沁出一股凉意,安抚着她的浮躁。
她转过身,不再去看周侍情,听着姐姐和朱夫人的讲话。她有些意外,没想到才不久,那个朱夫人便与姐姐如此交好,讲着女人的首饰以及一些闺房话。“妹妹啊,你可真幸福!老爷这么疼你爱你,把你当个宝,而我们哪,及不上你的半根手指头,都是根草啊!”
这句话听在任芊情的耳里,却不舒服,感觉有些恭维和妄自菲薄。任芊情听见她话语里无尽哀伤,抬起头看她,却刚好与她对视。任芊情看到了她眼中的一丝闪烁。
她又四周瞅瞅,看到戴望予和周侍情到前面讲话去了,徐夫人因为避讳着戴望予早早离开,丫头仆人们也在四周守候,隔着些距离。估计没有什么旁人会听到,才继续着她的话。“红儿妹妹,你觉得叶夫人这人怎么样?”
朱夫人话音刚落下,任芊情大脑马上一警,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会觉得有点在要挑拨离间的意味。她马上抬起头来,趁任红儿还没讲话,就先问朱夫人,“姐姐和我平时都爱处在闺房里,姐姐又是新嫁,和叶夫人相处得少。朱夫人比姐姐先嫁进戴府,又和叶夫人都从钱府来,必然了解叶夫人咯!那夫人觉得叶夫人是怎么样的人啊?”任芊情的嗓音甜美。
“呃,呃”朱夫人话语梗塞,她本来确实是想从任红儿话里套出她对叶薇的不满,好进一步进行她的计划。可是,任红儿看起来挺单纯的,没想到她倒是有个挺聪明灵活的妹妹。
“她人还挺不错的,反正对我挺好的,可能是念在昔日的姐妹情。我们是一个府上来,自然互相照顾点,可是她对妹妹——”声音戛然而止,话语蓦然转辗,任芊情不安。
“怎么样?”任红儿很自然地被带进她的话里。
朱夫人再次看看周围,凑到任红儿耳边,轻声说:“她对下人骂遍了你的坏话,说你是个骚狐狸!只会勾引男人!故意跑到河边洗澡引诱老爷!还有很多之类的话,都不堪入耳,我都不好意思说!”表情倒是一副人神共愤的表情。
任芊情看到姐姐脸色煞白,难堪地站着,双手别扭地捏着衣襟。她把手覆在姐姐手上,想要安慰她。朱夫人把任红儿脸色一点点地变化,却看在了眼里,任红儿的反应正中她下怀。她手拍拍任红儿的肩,“算了!叶薇就是这样一个人,专横跋扈,她看戴老爷现在宠你,定是嫉妒你,在府里败坏你名声!你本心善良,就不与她计较!”
“可是——”
“妹妹啊!你像我一样老实,怎么斗得过人家呢?”朱夫人抢过了姐姐的话头,给姐姐强加了要与叶薇斗的话题,任芊情觉得朱夫人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自己虽然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可是要用语言斗赢朱夫人,自己口头能力还不够。
“不过,放心吧,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还有我啊!我会帮助你,支持你的!”朱夫人话语里满是鼓励。
“唉!”任红儿叹了一口气,又对着朱夫人点点头,“还好有你!”
“我说你们这么快就统一战线啦!哼!”说话的是叶薇,声音里有着一如既往的尖厉和骄横。
任芊情猛然想起,今天的芙蓉亭相聚确实请来了府里的所有主子。忙替姐姐辩白道:“不是这样子的!”
“哼!藏都不藏的!我倒是也想不相信啊,你们都把证据****裸地摆在我眼前!少装着一副善良的恶心面孔!”叶薇冷笑。看任芊情还要辩白,指着任芊情骂道:“你个小妖精!你姐姐蛊惑了老爷,你也跟着要去勾引侍情少爷!你们姐妹还真是团结!你娘怎么这么会生!一生还生俩!”
任红儿脸色由煞白转红,嘴角抽搐,身体略微发抖,她气呼呼地死盯着叶薇。
“叶夫人也是名门出来的,本应与我们这些卑贱的奴婢不一样,没想到话也说得这么难听!”任芊情转过身,不想理会叶薇,想起之前还帮叶薇向周侍情求情,她现在确是恶言相对。她安慰姐姐,道:“姐,没事,叶夫人的嘴里怎么会吐出象牙来呢!莫气坏了身子,以后好跟老爷生个儿子!”
“你……”叶薇也气得厉害,任芊情骂她是条疯狗,还提到了儿子,抓住她的弱点,给她了致命一击。
任芊情见叶薇没有要休战的意思,略一转身,却看见戴望予和周侍情返回,向这里走了过来。忙喊了一声:“老爷!”在场所有女人都朝亭外看去,见真是老爷,忙收敛了脸上的颜色,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
“恩,你们都在这儿,正好跟你们说个事儿。侍情跟我提过了,说是任芊情的生辰快要到了,我准备在府上办个生辰宴。也会请大臣们的子女来凑凑热闹!”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任芊情,她疑惑地看着周侍情,他正朝着她眨巴着眼,嘴角上扬,笑得开心。她实在没想到周侍情会知道自己的生辰,还会去找戴望予商量。她的生辰?宴会?是她以前梦里也不会出现的。
“老爷,这事定的是不是太仓促了!任芊情不是老爷您的亲妹妹,达官贵人们要是知道任芊情本是个婢女,也会笑话您,笑话我们戴府的!”叶薇说道。
这话说得两个男人都不开心,变了脸色。戴望予碍着周侍情在,也发不得脾气。“芊情是红儿的妹妹,那就也是我的妹妹!给我戴望予的妹妹过生辰,谁敢笑?”任芊情心里稍微宽慰。
叶薇也不是完全地不识相,看戴望予变了脸色,忙附和地笑着说道:“是,是,老爷说的是,芊情是任夫人的妹妹,过生辰是自然的事情!”她看戴望予脸色回转,便又趁势说:“老爷,我们女儿贝贝一个月的生辰,也快到了,您看,是不是也要在府里,办个宴会?”说到后面,声音自然弱了下去,有些小心翼翼。
戴望予没有立即答应,沉思着。“或是两人一起过生辰?”叶薇依旧小心着,语气变得更加不肯定,不得不降低了要求。
这时,一旁本一直沉默的周侍情说道:“这怎么可以!达官贵人们看到贵千金的模样,必然会吓坏和嘲笑。夫人难道不怕达官贵人们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