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时分,一辆驷马轩车从皇宫城的东门驶出,穿过繁华的街巷,匆匆奔向城西一处僻远的宫殿。
车内坐着一名神色肃然的男子,年纪双十,头束武冠,腰悬赤剑,身形健硕。他的旁边还昏睡着一名双手反捆的太监,年逾四十。
车辇被厚实的华盖密密垂蔽,坐在里面,只隐约闻见些微马蹄声。这已是郊偏之地,路上石子渐多,车辇有些颠簸。太监昏昏转醒,仍觉头疼欲裂、全身乏力。
朦胧的摇晃感,高大的黑衣男子……一定是梦魇。
“你醒了?”低冷的嗓音由身侧传来。
“呀!?”太监顿时由头至脚一个激灵,即刻清醒,不由地挣扎着反捆的双手,感觉到黑衣男子射过来的警告目光,他收敛了自己的举止,嘴巴哆嗦道:“敢、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夜寒”黑衣男子一点也不避讳,直接告诉对方。
“夜,夜寒大人,这,这是哪啊?”太监脑中搜寻半天,也查不出这个名字。
“马车。”夜寒的声音冷得吓人。
“我们要去哪?”太监又问。
“到了你就知道。”
“那,还有多久到?”
虽然太监问得小心翼翼,可夜寒显然不耐烦,转目虎眼一瞪,唬得太监登时哑了言,车厢也恢复先前的寂静。
马车驶入了冷落清静的楚怡王府,从后院的一别门而进。朱紫的高墙,狭长的进深,闪着昏黄光焰的灯笼在寒风中飘摇不定,这陌生的一切让太监更加惧怕。夜寒在前面走着,太监寸步不离的紧跟身后,时不时偷偷左右张望,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巡视侍卫,看其装束,并不是宫廷侍卫。
穿过重重冗廊,二人通畅无阻地来到一处庭院的厢房前,房门紧闭,旁边矗立着四名顶盔掼甲的高大侍卫,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按压剑柄,站如木雕,双目前视。
“夜寒奉令将曹得多带回王府,请通传一声。”夜寒上前递上腰牌。
“等着。”一名侍卫在细细核查腰牌后,转身推门而进。
这是楚怡王南宫元倾的书斋,亦是他起居之处。侍卫走近楠木书架,熟稔地扭动上面瓶口,旁侧的墙体徐徐开启,一条玉石甬道赫然眼前,越朝里走,越是水雾袅绕,药香袭人。
走了约两丈距离,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垂地帷纱,一鼎三足金猊熏炉,吐着幽幽袅袅的药烟,这便是元倾调养身息的处所,它一端连着书房,一端通向花庭,最为独特的是,有一口取自天然泉眼并用名贵药材调制的温泉水潭。南宫元倾自出身便深染寒疾,尤其冬寒之季,更是离开不药泉的温润。
几扇精致偌大的乌木折角屏风将温泉圈隔开来,屏风旁垂立着一名紫衣男子,年纪双十,见到侍卫来,对他嘘了一个手势,朝屏风指了指。侍卫似乎了然,轻步到紫衣男子近前,附耳细语。
乌木屏风后面,南宫元倾赤身浸在洒着花瓣的泉水里,双臂半搭在汉白玉雕刻的石阶上,似乎有所觉察,轻缓地启口道:“冷箭,有人来了?
“回王爷,夜寒已将人带回王府。”紫衣男子隔着屏风上半透明的绢纱,躬身禀道。
不断匍匐上升的水雾浸润着幽魅双眸,元倾唇角微微一勾,等的人终于来了,姿态慵懒地拢起置于一旁的帛巾,道:“更衣”
在两名侍婢的服侍下,元倾一袭淡紫缎袍,步伐儒雅地转出屏风,或许是刚泡了药泉,一张俊美的脸庞,比往日多了几分隐动的光泽,让人不禁扼叹男子也可以美得如此摄人心魄。可是即便这样,坐在檀木椅上的他,也是微微倚靠着椅背,偶尔止不住轻咳几声。
“把人带进来。”冷箭传道。
太监目光垂低地跟着夜寒走了进来,身子瑟瑟颤抖地缩立在书屋中央。
元倾神色闲适地看了一眼,轻缓问道:“这位公公叫什么名字啊?”
“小的叫曹得多,在皇宫当杂役。”曹得多很是紧张。
元倾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悦地对夜幽斥道:“本王说了是将曹公公请来,怎么把公公吓成这样。”接着又温和道:“曹公公,不必害怕,抬头说话。”
曹得多怔怔地抬起脸,即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呼道:“王、王爷?”
“本王看曹公公紧张得很,要不要给公公沏杯热茶定定惊?”元倾的声音极柔极缓,像春日里徐徐的暖风,让人听着很是舒心。
曹得多神情有些迟钝,不自在的连连摇手:“不,不渴。奴才谢,谢过王爷厚意。”
元倾这才微微一笑,道:“其实这次有劳曹公公来府一趟,是因本王有不明之事想请问公公。”
“王,王爷,请吩咐。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言无不尽。”曹得多抹了一把冷汗。
元倾点了点头:“本王听说曹公公曾在太医院煎药房当过差。”
“回王爷,奴才自打进宫,便在煎药房熬药。三年前,才调到别的宫。”曹得多回答得很是小心。
元倾了然一笑,道:“那曹公公一定熟悉药理?”
“不敢说很熟悉,但是天天接触,也略知一二。”或许是元倾的声音很是柔缓,曹得多渐渐没了先前的害怕,放松不少。
“看来曹公公禀赋不浅,那想必曹公公记性也差不了。”元倾不疾不徐地转了话题,轻然道:“十八年前,皇上御驾亲征,当时皇后怀有龙裔,凤体欠安,每日的安胎药都是御医姜奕开好药方,再交给公公奉熬。可有此事?”
曹得多仔细回想,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时隔太久,奴才记不清了。但只要是奴才奉熬过的汤药,都有奴才的签押手印。”
“曹公公做得很好,本王也看到之前的药方都有公公的签押。”元倾满意地一笑,话锋柔转:可自皇后临产后,身子便一直不适,翻查用医记录,发现独独缺了两个月的药方,时间刚好是临产前的那两月。”
“开方子是姜御医的事,奴才不清楚。”太监心中遽然紧缩,神色紧张。
“是吗?”元倾笑了笑,又说:“可本王问过姜奕,他说当时把药方给了曹公公你,是你没有留存。”
“他,他胡说,奴才根本就没看过药方,都是他抓好药,直接拿来给奴才煎熬。”曹得多一听,即刻委屈嚷道,尖细音调拔高不少。
“哦?你可记清楚了?”
“奴才记得清楚,太医院的规矩,药方必须要和药材附在一起才能熬,就姜奕的药没有药方。王爷饶命,奴才知错了,但药方真的没给过奴才。”曹得多不停地磕头,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那你还知道什么?”
曹得多看了一眼元倾,不敢再言,低低垂了头。
“这可不好办,皇上让本王清查此事。你和姜奕的说辞完全不同啊。”元倾看向曹得多,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
“王,王爷,饶命啊,小的只是熬药,什么都不知道。”曹得多吓得直哆嗦。
元倾瞳眸微眯,道:“你让本王饶命,又不说,本王怎么饶你?”
“小的说,小的说。以前,姜奕让小的熬药,皇后前几个月的药都是有药方,可突然一天,姜奕拿了一副没有药方的药让小的熬,小的只是熬药,也不便多问,这一熬便是两个月。”曹得多一脸害怕,说得语无伦次,但也听出其意,顿了一下,似又忆起什么:“只是有一天,小的熬好药,刚好与一公公换班,无意中看见姜奕把药给,给了张公公。”
“哪个张公公?”。
“就是现今皇后跟前的张公公,张全望。”
“那你可知熬得是什么药”元倾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什么药,小的就不知了,但是那些药材小的认得,都是治活血化瘀的,而且特别贵重。”
“你再仔细想想,要说全了,本王才能帮你。”
“奴才都说了,绝无丝毫妄言,王爷,你要帮小的,小的不想死啊。”曹得多不住地砰砰磕头,额间已渗出殷殷血斑。
“你叫我什么?”元倾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颇有深意地问道。
“王,王爷啊”曹得多被问得愣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元倾的脸,讷讷的道。
元倾起身掸一掸衣裳,语气悠然平淡:“公公既然都知道本王的身份了,本王还会留着你?”
曹得多惊愕地仰起头,张大了嘴巴,竟连求饶都忘记,“啊”的一声,双眼白翻,直挺挺地昏厥过去。
元倾摆了摆手,冷箭走到门外,唤了两名侍卫将曹得多抬走。
这时,一直守旁侧的夜寒上前禀道:“王爷,属下近日发现有件事。”
“说。”
夜寒道:“属下发现有人翻查了太子的出生那记录,应该也是在调查此事。”
“可知道是谁?”元倾眉目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