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扬州，卯时未到，晨光就已洒遍位于长安大街的御史府的各个角落，就连堆在外院墙边的的那一堆刚从柴房里搬出的柴火上的蛛网都纤毫毕现。撸起袖子叉腿劈柴的粗使婆子抹了一把已经汗津津、布满汗珠的额头，留下几道暗黑的污垢，又往手上吐了两口吐沫顺便搓了搓抓起搁在一旁的斧头换了一堆柴劈起来。
穿着青色团花杭绸夏衣的顾嬷嬷小心的避过院子里忙碌的众人，走到青石方阶上站定，扬声说道：“动作都快一点，夫人今天要和杜老爷加的夫人去上香，都手脚麻利这些，耽搁了时辰谁都讨不了好去。”
扫院子的，担水的，砍柴的婆子闻言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弯下腰腆着笑脸对顾嬷嬷行李。顾嬷嬷笑着摆摆手里的帕子，示意他们继续干活。顾嬷嬷身后被贾敏专门劈出来当大厨房的屋子的湘竹帘子被挑起，走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穿了姜黄色纱衫的年轻媳妇。
顾嬷嬷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那年轻媳妇满面笑容的给顾嬷嬷道了个万福，顾嬷嬷脸上露出笑意，微微侧身受了半礼。顾嬷嬷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鎏金的怀表，掀开表盖子看了一眼，问道：“吴凡家的，太太这时候就要起身了，早上的膳食可是准备好了。”
吴凡家的看都没看那怀表一眼，收了脸上的笑容，恭谨的回答：“昨日太太交代下来时，我已经要求她们今天早上地一声鸡鸣就起来，现在太太和小姐的饭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准备上桌，老爷的早饭已经交给长远送去了。给小姐和少爷准备的羊乳羹正在炉火上温着。李家嫂子正在把太太去烧香要用的吃食和糕点装盒。”
吴凡是外院管着车马的，为人忠厚老实，媳妇也是个厚道人。林如海满意吴凡，就提了他媳妇当大厨房的管事，本来贾敏没对吴凡家的有多大期望，因为贾敏觉得大厨房的管事要麻利泼辣一点才能压住那些偷懒耍滑的婆子，不过一段时间后，吴凡家的在不动声色间就掌握了大厨房，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服气她的指挥，不过很明显的，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贾敏需要的就是稳定。毫无疑问的，吴凡家的获得了贾敏的认可。
不过很明显的，老实人也有她所反感的对象。
“都动作快些，太太已经起身了，你们这些憨懒的婆子要是再敢磨磨蹭蹭的，要是误了事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伴随着这声响彻全院的声音的是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婆子，穿着件褚黄色绣金线暗花纹的褙子，眉头高高挑起，嘴角向下撇去。吴凡家的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这一大早的，李妈妈怎么来了？”
这婆子鄙夷的扫了一眼屋角砍柴的婆子，拽出帕子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汗珠，这才走到顾嬷嬷面前。吴凡家的也给李妈妈道了个万福，李妈妈脸上露出点笑意，却受了她的全礼。吴凡家的行完礼，李妈妈才看见顾嬷嬷似的叫起来：“哎呀！我说怎么一大早听着喜鹊叫呢，原来在这里见了顾姐姐这个贵人。”嘴上这么说，李妈妈却是一点没有要给“姐姐”行礼的样子。
顾嬷嬷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因此也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了事。说完转头和吴凡家的说起贾敏上香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事。
李妈妈见没人理她，扭身进了厨房。厨房里正是忙的时候，没几个人注意到她。李妈妈一双眼睛左瞄右瞅的，看见了炉火上温着的羊乳羹。李妈妈也不顾他人，直接就端了一碗往嘴边送。
李妈妈本是老爷的乳母，李妈妈仗着老爷喝过她几天奶，在仆妇中向来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在林老夫人还没逝世的时候，李妈妈也给过贾敏几次难堪，直到这几年才有所收敛。因此，照看着炉火的媳妇见她过来也没敢下手拦。
可是等李妈妈把碗送到嘴边就不一样了，慌得那仆妇赶忙的拦。这一拦之下，李妈妈被泼洒出的羊乳羹烫了手。她怪叫一声，将羊乳羹连着碗一起摔到地上，另一只手还不忘给那媳妇一个嘴巴子。那媳妇脸被打的偏到一边，一时被打蒙了，就呆呆的站着。
等顾嬷嬷和吴凡家的听到声响进来时，就看见一地狼藉、脆片混着乳羹的地板，呆若木鸡的众人，头偏向一边、脸上带着新鲜掌印的年轻媳妇以及一个上蹿下跳、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李妈妈。
这是人们才反应过来，一些人把那媳妇拉到一边去，一些人收拾着地板。顾妈妈绕着走到李妈妈面前，静静的看着在三五个媳妇拉扯下还不安分的李妈妈。
“这是谁惹到妈妈了，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火？”李妈妈瞪了顾嬷嬷一眼，只高声叫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哪来的胆子敢扯我的衣服，你们不知道我是老爷的乳娘吗？”
见李妈妈不答话，顾嬷嬷扫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媳妇，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可劲的往后缩。吴凡家的管着大厨房的时候可就说了不许放无关人等进来，可是也没人敢拦李妈妈啊。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穿了条红色褙子的出来答话：“李妈妈进来时，我们想着她老人家有事，就各忙各的，后来祁顺家的见李妈妈拿着给小姐的羊乳羹要喝就下手拦，不想烫到了李妈妈，李妈妈失手把碗打了，然后赏了祁顺家的......”
虽然这个媳妇没说完，不过在场人哪有不明白的。顾嬷嬷不喜李妈妈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劝道：“李妈妈也是这家的老人了，这些下人规矩有什么不对的就交她们，何必动那么大气。”不想李妈妈是压根不想领情，骂的更加难听，连顾嬷嬷也捎上了。
这下顾嬷嬷是一点也不想搭理她了，再想想李妈妈竟然喝了给黛玉的羊乳羹的事还不知道怎么交代，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闭嘴出了大厨房。
顾嬷嬷一走，李妈妈见没人能压她一头，就挣开抓着她的媳妇，高声叫起来：“我是老爷的奶母，当年老爷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今天我喝一碗羊羹乳怎么了，别说是小姐的，就是老爷夫人的我也喝得起。别说我打她，谁敢来阻我，我就敢打谁。”
吴凡家的听她喊得不像话，就叫人捂她的嘴。李妈妈挣开，仰首骂道：“吴凡家的，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我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混摸呢！别以为靠着你那点子狐媚子就能一直......”这些话差点没将吴凡家的气的个倒仰。这下没等吴凡家的吩咐，一旁的媳妇就七手八脚的抓这李妈妈想将她的嘴堵了。两拨人一个堵一个躲，大厨房顿时乱成一团。
等彩衣领着吴凡家的来寻香馆来给黛玉赔罪时，黛玉还可以看出吴凡家的脸上那些抓痕。黛玉也没问具体情形，只安慰了吴凡家的两句，又叫培荷从里屋拿了银钱用来压惊就送她出去了。
黛玉见人走后，招招手叫培荷进来。黛玉吩咐道：“你叫个眼生些的丫头去大厨房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培荷笑着说：“刚才小姐并没有问吴凡家的发生什么事，我还以为小姐没有兴趣呢。”
黛玉无奈的看了培荷一眼：“你家小姐我看着像个凑热闹的吗？只是如果太过了，母亲少不得要烦心的。”
培荷应了，到外间找了一个丫头去打听。黛玉则带了培荷去迎风院。
很明显，黛玉来时贾敏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因为和杜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贾敏就交代人将李妈妈绑了锁在柴房里，再发上两个月的月例。
下午晌黛玉睡起后，培荷将小丫头打听来的事给黛玉说了。当然，培荷过滤掉了那些粗鄙不堪的话，就是这样，黛玉依旧是气的不轻。
“培荷，这李妈妈是父亲的奶母吗？”黛玉实在有些想不通父亲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奶母。
培荷当然知道黛玉想问什么，就说：“这李妈妈的确是老爷的奶母，不过她仗着这点脸面很是嚣张，老妇人再世时对夫人也不是很恭敬，后来被老爷训斥了几次才有所收敛。”
黛玉因为贾敏已经处理了这件事，也就不再追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