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风生向宫里走着,满召忻、中绍和心里却另有一番感悟。
那个常常被正一教主斥责为,‘坐无坐相,站无站形’,走路上蹿下跳的毛毛躁躁少年不见了。元宝一如既往昂首挺胸(没办法,年纪最小,小孩看大人只能昂头,习惯了),脸上的表情也仍是惫赖从容而无忧无虑,只是似乎本质有了不同。
小师弟在山上是这种表情,那是有三位教主偏爱带来的狐假虎威。若非如此,风云岛上至少有二十几位同门能一指头捻死制住元宝,哪轮得到一个小屁孩肆无忌惮地祸害任何招惹了他的同门。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正面交锋,再刁顽的手段也不顶用的。
而现在,元宝除了脚下穿着一双高腰军靴外,其他仍是在灵山时的打扮,神情如故,但步履从容,腰直肩端,胖胖的体型瘦了不少,却让人明显感觉到一股自信和坚毅。那是发自内心的力量。
巨大的王宫中,站岗巡逻的金甲卫士随处可见。这些卫士手持利刃,神情肃穆,眼神警惕而冷酷。
满召忻、中绍和虽是方外的修神者,见惯了浩浩神威,在王权和金戈铁马的威压下,也不禁感到一丝拘禁。
沿途,无论什么修为级别的甲士,见到元宝都会以军礼恭敬问候。
满中二人知道:这只怕不单是元宝的身份使然。
他们觉察到,甲士们看到元宝,冰冷的眼神都会立即转为尊敬,有的甚至是狂热崇拜。
那是立场一致下,弱者对强者的尊重和信赖。
看来,小师弟不光是损人拿手,凝聚人心的魅力正能量也不低。
心里涌动着很古怪的感觉。
按理说,象元宝这样的刁顽之徒,横行街头,称霸地痞恶匪中,那才符合形象,可偏偏元宝是个王子,缺乏贵气,但处在肃穆庄严的王宫,却并不让人感觉有任何的格格不入。仿佛,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能以匪夷所思的神格修成胎神的奇葩就是奇葩。
也许,无论什么事,只要发生在元宝身上,我们都不用奇怪。
只是,漫延整个新奥泰国的大旱灾,怎么解决?
翻江倒海这种粗活,法力强大,不难。呼风唤雨也不是难事,很多人能做到。元宝就能。但想风不伤庄稼,不损人财物,就能招来雨,那就太难了,而且所招的雨只能管一点地方。
没有真正克制的妙法,想解决纵横三千多里的奥泰国的长期干旱,累死也不行。
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法解决。
丑话得说在前头,以免招来冤枉怨。
小师弟,粮食我们哥俩送来了,但只能解一时之难。有什么帮得上的,作为同门兼朋友,我们自会尽心尽力。但,师门提都没提解决大旱的方法,也没听说过本教有控制影响天气的功法,也许就没有,至少我们俩是不会,你要是指望我们能帮你解决根本问题,觉得我们来了,奥泰国的麻烦就可以迎刃而解,那可大错特错了。
心里也不无嘀咕:元宝,师傅宠爱你,那是你小子的确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也肯定有些其它原因。但能入三元教的门,就没一个是简单的,连大部分仆从也都不是一般人。大家都是三元教的,单说修为高本事大的,年长的有功的,聪明的资质好的太多,很多人觉得,你个小小道童凭啥独享如此特殊的待遇?如今,你不是在山上了,不再是掌教的贴身童子,想让大家认可支持你,光凭交情可不行,还得在大事上亮亮让人心服口服的本事。好了,现在入世修行,轮到你证明师傅没偏爱错你的时候了。仅仅为了你自己家的事,你也该好好展示一下能力吧?
在他们看来,元宝的确有招,那脑子和手段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英雄是在解决人类磨难中涌现的。就元宝这德行和擅长的阴谋小道,怎么看也不会是英雄。
说他能成为枭雄,那还多少沾点谱,相对容易让人接受。
而枭雄是乱世的顽主,心狠手辣,自私歹毒是必然的,通常维护的只是一小撮亲近之人。带给广大的其他人的多是冷血和更多灾难。体恤救助不相干的人?嘿嘿,那至少是枭雄功成名就以后的事了。时间要很久。
元宝,你会怎样表现?又能表现怎样呢?
作为师兄,朋友,我们真是很期待呀。
以元宝的刁滑,自然能隐隐约约猜到师兄们的潜台词。
他不会有不满,不会觉得两师兄是龌龊小人。
人人有自尊和好胜心。人人都喜欢高人一等。谁会甘屈人下?
人之常情尔。
他也不着急。
事来解事,难来解难,一切总有解。
天下事,即使只有我不得不管。你不行,我不会,相信总有人能,我把能的弄来就得,有啥可着急的?
再说了,这不还没到春耕生产的时候么?水也不缺。还有时间从容寻找对策。
元宝就是这么心宽自信。
到了花园,向母亲介绍了师兄和师兄的来意,元宝见显夫人听到粮食脸上的焦虑凝重之色大大减退,趁机笑呵呵道:“母后,你看,粮食,咱不缺了。扣也要一个个解,总能解开。再者,麻烦,有我父王和众位大臣担着不是?孩儿也会尽力协助的。你现在身体要紧,就不要多费心了。”
儿子顽皮好动,刚回来那阵,即使是曾统率千军万马打胜了硬仗恶仗,沾上军人的铁血悍野肃穆气,却仍流露着皮猴劲,坐着也动手抬脚不肯老实,严重缺乏一国殿下的尊贵之相,但闭关几天出来后却变了很多。
瞧瞧现在,他仍是嬉皮笑脸的惫赖相,但立如松,目光沉凝,已初具王国继承人的威仪,这是又长大成熟了。
显夫人抿嘴笑了,沉思片刻,终缓缓点头道:“既如此,母后就不多管了。在你父王没回来前,旱灾的事就由你先和诸卿想办法。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你知道其中的轻重,一定要行事慎重,凡事要多尊重前辈的意见。”
元宝嗯一声,但送走母亲后,立即就对等着商量对策的姚善道:“大祭师,既然咱们求不动龙族,那干脆就别求了。你立即去海边把祭祀收了吧。”
“嗯?”
姚善一愣,扭头看看满中二人,以为这二位来就是帮助解决问题的,顿时喜上眉梢问:“莫非殿下已有良策?”
“没有。”
元宝回答得很干脆,很让人……绝望。
“啊?”
姚善大皱眉头,不满地抗声道:“殿下,你这么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顿了顿,看元宝无动于衷,又重重点道:“殿下,这是国事,事关几百万人的生死存亡。请你慎重考虑。”
这可是要人命的事,而且能要太多人的命的大事,不是你小孩子家玩闹。祭祀龙族是很严肃的事。半途而废,惹怒了龙族,无法弥补,彻底断了雨路不说,还可能招来龙族的降罪。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所做的错误决定要带来的严重后果。你要想清楚了,你的这个决定很可能直接导致奥泰国的毁灭。
“大祭师,我知道我不是逍遥世外的神了,也清楚我的决定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人一家人的幸福荣辱。”元宝收起了笑脸,目光变得凌厉,“大祭师,您是奥泰忠心耿耿的重臣。现在,我父王不在,我母后又把处理旱灾的权力交给了我,相信我的决定,你不会抗拒不从,对不对?”
“可是”姚老头真有些急眼了。
我是忠心耿耿,按理也应该听你的,但这事不能这么办不是?真要听了你的,办错了,那才是不忠不负责任。
“没什么可是,但是,然而。”元宝一摆手,“旱灾我来解决。出了事,我担着。对国民,我自会有交待。”
抬头眺望东海方向,“龙族不降雨帮我们就罢了,若是它们因祭祀之事敢来无理取闹。哼”
宝爷我的成事能力不足,坏事的能力绰绰有余。东海的爬虫敢找麻烦,我保证让它们更麻烦,更不自在。
话说到这份上,殿下的决定是不容置疑了。
姚善轻叹一声,“容老臣再去打扰一下王后娘娘吧。若娘娘不反对。老臣就”
“大祭师,你若想不通,就去找我父王。我母后现在不能多操心。你去打扰,岂不是毁了我的一片孝心?”
“这”
姚善一想也是:王后是需要静养。我去烦她不合适。再者,毁人孝心,那可是缺德。这帽子可戴不得。得罪殿下,那太傻。我又不是凡人,飞去找陛下,知道准确地方,也不耽误多少时间,而且能得到确定的指示。
“若殿下再无吩咐,老臣就告退了。”
“大祭师请便。”
姚善出了王宫,立即去找元寿。
让他意外的是,一向稳重英明的陛下在徘徊沉思许久后,竟然道:“既然龙族无应。大祭师,你就按我儿的意见做吧。”
姚善一脸惊愕。
你,你偏爱独子也不能这么个偏爱法。你可是一国之君。奥泰万民可都是你的子民,都需要你的关心维护。他们的兴亡安康可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就算你觉得,我不稀罕权力,只想和家人过清静悠然的神灵日子,现在所做的都是为我儿子,奥泰若因我儿子而毁灭,儿子不在乎,我就不会太在乎。那也不能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