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进去!”
我在几个士兵那猛一推下,在那杂草丛生的牢房里摔了个狗吃屎。待那些士兵锁好门离开后,我艰难地坐了起来,惊奇地发现左边、右边、对面的牢房里住着的都是男人。于是我怒了。虽然我穿得一身黑脸也黑,看不出身材相貌,声音也不算甜美,但也不至于粗犷吧?为毛把我关在男囚房里啊?算了吧算了吧,起码这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牢房的人又进不来。我现在只求别再把一男的跟我关同一个房里就可以了。
“兄弟你好!”背后被猛地一拍,感觉脊椎都快断了。我愤怒地回头一看,愣了几秒,然后假装淡定地转回头来,“啪”的一声重新倒在地上——请让我就这么死去吧。
“兄弟你怎么了?”那位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并“赏”了我一掌的那位兄台,非常“好心”地把我再次扶了起来,往我身上嗅了嗅,蹦出一句“哇哈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非常明朗开心的语气。我瞬间非常执意的想要重新倒在地上。
不过转念一想,起码他不嫌弃我,如果他不是个疯子的话应该是个好人。这么想着,我突然有了点活下去的信心。我转过身来,重新打量了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乱七八糟的衣服——难怪不嫌弃我,因为他还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牙齿很白,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很有神,所以笑起来感觉很明朗。“明眸皓齿的笑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
“一直都在啊,在草里睡觉呢,梦见回味楼的老板请我吃肉,本来吃的很开心的,结果突然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我觉得是那老板在整我,气得我坐了起来,然后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坐在我旁边,然后我就很激动地拍了他一下。”他说得眉飞色舞,似乎非常开心。
“这位兄台,您那‘激动的一拍’差点断了我的脊椎好吗,您实在控制不住您的力度的话以后请别碰我,我骨头很脆弱的。啊对了,”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后问道,“有没有见到一条有红色花纹的小蛇啊?他是我老朋友。”
对坐的少年似乎在听到“红色花纹的小蛇”后眼睛直发光,“好厉害的蛇啊!我还没见过有红色花纹的蛇呢!!他有什么技能吗?会喷火吗?”
“会喷火的是龙好吧,不过我家小一会喷毒,经过专门训练的话可以制造许多不同种类的毒……不对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家小一可能受伤了!都不知道那变态黑脸男会对他做什么!小一还是处男啊!”
“额……这个的话应该不用担心吧。”
“难说,现在什么人都有。今天早上我还听到街上一卖菜大婶说她邻居家那8只母鸡一夜间被一男的强奸后全死了!这实在太过分了!没了那8只母鸡你要人家拿什么去卖来养家糊口啊,真是岂有此理!”我越说越来气,现在的社会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哇,原来现在采花贼的对象已经拓宽到家禽啦!”少年一脸新奇和兴奋,转而又义气凌然地说,“我认识一个采花贼,改天碰到他的话帮你问问是不是他干的,是的话我说服他去赔偿人家。”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啊,够仗义!不过……“等等,你为什么会认识一采花贼啊?你被误采过?”
“哈哈哈哈哈哈”,对面的牢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略带沙哑,但豪气不减,“你们这两小伙子,可知这是何地?竟如此淡然。”说话的是一个同样脏兮兮的老头子,但脏虽脏,却不乱,囚衣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落魄之感,反而觉得比门口处那驻守的官兵那整齐的兵服还体面。言语间豪爽而得体,绝非常人,此人必定大有来头。我心想。
未等我回话,身旁的少年已抢先问出了我的疑问,“从刚才那笑声看来,老头子你的淡然可绝不逊色与我们唷,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对吧?”话完,少年用手肘戳了戳我,显然后面那一句“对吧”是跟我说的。于是我接着他说下去,“淡然是你们两的事,可别扯上我。我现在正为我老朋友的失踪而心急如焚呢,刚刚只是被这臭小子转移了我的话题罢了,”说着,我狠狠地朝那少年瞪了一眼,“而且你一来就叫人家老头子也太礼貌了吧!话说回来,那边的老头子,你有见过我的小蛇吗?”我把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抛向对面的老头子。
老头笑得似乎更欢了,“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两个孩子。老夫刚才无意中也略听了些许你们的对话,若你的蛇当真有着罕见的红色花纹且能生异毒,那你那位‘老朋友’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啊,既然是难得的好东西,有收藏奇异之物之喜好的静宁公主应当会十分想要得到的吧。”老头抚着他那白花花的长胡子,藏不住的笑意使白花花的柳眉弯了又弯。
虽说不知那静宁公主到底是谁,但既然是公主,必有讨好的价值和好处,所以比起杀了小一,黑脸男应该更会物尽其用,把它送给公主吧?这么说来,小一的下落总算有点眉目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小一很聪明的,自然不会故意去激怒公主来找死,他现在一定在默默地等待着我去接他!正当我想开口询问老头子那静宁公主到底是什么人时,老头子突然又接着说了起来,“不过今早老夫似乎无意中听到兵卒们在讨论说昨日原来是静宁公主出嫁给慕容公子的大喜日子,在移步驸马府的途中似乎遭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抢亲,不过犯人好像已经被擒拿了,大概今早会被送来我们这个牢……”说到一半,老头子突然停住了,他眼睛紧盯着对面那位今早刚刚被送过来如今仍旧穿得一身黑的我,未等老头子恍悟过来,我旁边的少年悠悠地说了一句,“你干嘛去抢人家老婆啊,真是奇怪的女生。”
女生?我望着身旁用一脸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我的少年,回以同样匪夷所思的表情,“我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我都差不多绝望了,竟然还有人认出俺是母的,真是太感动了……话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一脸崇拜地期待着他的回答,我甚至觉得他一定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不料他却意料之外地回了我一句,“嗅出来的,”话刚落,我对他的崇拜瞬间破碎,他无视了我细微的感情变化,继续说道,“跟你初次打招呼的时候在你身上嗅了嗅,发现你有种很奇怪的味道啊,是一种粪便的臭味和女生香袋的香味混在一起的十分奇怪的味道。”听到这里我真的有种想死的冲动,光听着就觉得这种所谓‘奇怪’的味道非常的恶心,两种极端的东西混在一起往往能产生另一种极端,而后者的极端显然比前者的任一种极端更极端。突然很同情黑脸男以及那些要把我押回来的士兵,其实他们很不容易。“你嗅觉不错嘛,跟小狗有的一比。”
“嘻嘻,我就是见小狗的嗅觉好厉害所以拜托他们教我的,现在已经出师啦!”少年回答得异常兴奋,全然不顾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常识能理解的范畴。好吧或许我一开始就判断错了相对于好人或许他更偏向于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老头子标志性的大笑,他似乎已经把思路给理清了,“真是有趣孩子,那么你呢小子?”老头子把目光投向那“跟小狗拜师学嗅”的少年,“小子你又是因什么进来的?你前天被人扔进来的时候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直到刚刚才醒过来,我还没跟你搭过话呢。”老头子显然是抱着一种听天外奇谈的心态在听故事。不过老头子的话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了这位神奇的少年,他不仅有狗般的嗅觉,还有猪般的昏睡能力,大概是失眠的时候看见昏睡中的猪好生羡慕于是去学来的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少年抓着后脑勺,一脸疑惑,随后立马又恢复了他那招牌笑容,“不过无所谓啦。”此时我脑海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孩子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他的昏睡能力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猪算个屁啊。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或许老头子也正常不到哪里去,“太有趣了!实在过瘾啊!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啊!哈哈哈哈!若是往时,遇见这么有趣的两孩子,必定收其为徒,授其武艺,可惜找了大半辈子没找着,竟让老夫死前在牢里一下找着了俩!也算是点安慰吧!老夫姓蒋,名单!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蒋单?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悉?还没等我想出个究竟,那位神奇少年似乎已经认出他来了,“啊原来是你啊,蒋将军。我有个朋友说你武功超厉害的,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吵死啦!!”我朝那少年吼回去,待那少年安分下来后转头对老头子说,“原来你就是蒋将军啊,根据我收集来的情报,你好像是右国的开国功臣,但后来因为心怀不轨,图谋篡位,于是被打入天牢,算起来,你被关了也有20多年了吧。不过你的名字好像真的挺臭的,印象中好像常听到街上的大人都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说‘小心蒋将军今晚来拨了你的皮’之类的话。”
老头子听到这里低下了头依旧在笑,只是这笑声不如之前的苍劲有力,“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呢……”“无所谓啦,”刚安分了一会儿的少年此时又兴奋了起来,依旧咧着他大大的笑容,对老头子说,“反正我很喜欢你,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又来了……噪音攻击……不过这攻击很快就被老头子的大笑给破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回到了那苍劲有力的笑,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有力,显然那少年的话于老头子而言相当的中听,“好好好!好一个有趣的小子,若老夫有生之年能重获自由,定将毕生所学之功夫尽传于你!”
“不行!”我决然地说,“你方才也夸我有趣,凭什么收他为徒却不收我为徒?他能学你功夫,我也要学!”“正如外人所言,老夫可是早已臭名远昭,话可说在前头,若以我为师,以后无论国内外,不仅有老夫的臭名,可亦有你们两的臭名相伴,老夫以为你不同于那无厘头的少年,你有你的思量与打算,若不怕老夫熏臭了你的前途,只要你想学,老夫定教!”
“怕什么,”少年指着我说,“她本身那怪味可比臭味糟糕多了。”我赏了他一个爆栗,警告他别老提我的伤心事。
“名声什么的无所谓啦,反正我这辈子的脸面啊今天都已经丢得差不多了。而且啊我特别讨厌别人命令我,比如我前任师傅老爱用长辈的语气命令我做这做那的,所以我替我前师傅把自己逐出师门了,虽然不知道这行不行,但反正结果是我顺利逃出来了。而我喜欢你当我师傅,因为你我虽年龄相差不是一般的大,但你可没有跟我们摆架子,在你说要收我们为徒之前,我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感觉像兄弟朋友间的交谈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嘛,”某人似乎又牙痒痒了,“你之前有师傅啊,这样对老头子不公平啦,感觉像二婚一样……哎呀!”我再慷慨地赏了他又一个爆栗。
“气氛好像不错嘛,这么快就交上新朋友了吗?”一道扭扭捏捏的声音由远及近。远远地瞧见一妖里妖气的公公正扭着屁股靠近。我顿时警惕了起来。我扯了扯少年的袖子,“我有预感他们要来抓我去夹手指。”少年淡定地偏着头看着我说,“嗯,可能还会用鞭子抽呢。”有时我真的很想撕破他那张该死的认真不起来的脸。
意料之中的,那公公停在了我们的牢房前。可意料之外的是,那公公眼尾都没瞧我们一下,直接转身向对面牢笼里的老头子,“老久不见了呀,蒋将军。”
“那称呼我可不敢当。”老头子一改之前的平和,眉头微皱,显得很不耐烦。顿时感觉周边的空气也烦躁起来,死般的寂静被躁动的空气不断拉伸,似乎连大幅度的呼吸也是被禁止的。这种僵持持续不长,只是时间似乎也因这僵直的气氛而小心翼翼起来,于是流动得慢了。瞧这气场,不得不说老头子严肃起来还蛮帅的。
“哼,别担心,过些时辰这称呼啊,只怕你是想听也听不到了。”我看不到那公公的脸,可是我能想象得出那一定是一张我见过得最欠扁的脸。总之从现在起老头子就是我师傅了,谁对他不敬,就是欠扁,管他是谁。可是这话细想来却也奇怪,感觉这话里有话。怎么就想听也听不到了呢?
那公公跟身后跟着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便会意的开始开锁。长年未开动的锁链早已锈迹斑斑,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经空荡天牢的回音无限放大重复,声响由刺耳逐渐变得诡异。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终于,一个稚嫩而又略带轻蔑和愤怒的声音响亮地打破了这份不协调的诡异,“喂,”我身边的少年终于到了他安分的极限了,“你要带他去哪里。”
一直拿他那恶心的喜欢左扭右扭的屁股对着我们的那公公终于转过了身,我终于看清了他那张妖里妖气的脸,下巴抬得老高,嘴巴抿成一条开口向下的弧线,鼻孔朝天,眼睛眯成线往下看,似乎故意在强调“我这是在用眼缝看你们呢”,其实这是大可不必的,他的眼睛本来就出奇的小,无论他上看下看那都是一条缝,而且我们坐着他站着,他这样鼻孔朝天也能看得见我们,他这是在炫耀他是有多矮么?真是个正常人所难以理解的世界。
那公公把他那原本往左歪的头换向右歪,保持着他那开口向下的弧线说,“哪来的小毛孩?”眼睛似乎眯得更小的,我猜想这应该是因为他眼睛不好使的缘故。他身后那一直在唯唯诺诺的小兵,连忙捧着笑脸迎上去回答说,“回公公,这小子当着民众的面把一盘吃剩的炒饭砸到三王子脸上,前儿天被打晕了扔进来,三王子说等他脸上的伤好了后亲自来处置他。”我转头瞧了眼那神奇少年,他睁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也知道这小子肯定才刚想起来自己干过这事。顿时无语。
“哼,就凭你这没大没小的野孩子也配来质问我?”那公公轻蔑地瞟了少年一眼便不再看了,“把里面的老不死给我揪出来。”
“那老不死也总比你连性别年龄什么的啥都看不出来更像个正常人吧。”我憋不住了,就他那样,不往他脸上踩他一脚会气死我自己的。可是没想到那公公都懒得回我话,直接跟那另外一个小兵使了个眼色,然后那小兵便会意地朝我走来,我还没搞清楚他要干嘛,只见他从身后随手操起一长鞭便直直地往我身上抽,我想伸手去挡,却发现双手被锁链绑在身后动弹不得,眼见长鞭马上就抽过来了,只能条件反射性的闭上双眼。刹那间,只听到老头子吼了一声,震耳欲聋。片刻后,动静逐渐平息。那公公“咔咔咔咔”的笑声随后传来,“省省吧,蒋单,你的气脉早已被封,休想使用内力,你刚刚那一冲,只怕现在已气脉尽损了吧。想必是老糊涂了罢,竟为一小毛孩伤了自己那日月调养以试图挣脱的身体,这可不像你以往的风格。”
我心里一颤,一方面没想到20多年来原来老头子依然没有放弃重获自由的信念,另一方面若老头子真因我轻言而伤了自身,我还真难以原谅自己。奇怪的是疼痛却迟迟未来,反而感觉脸边有呼出的热气,传来一阵又一阵暖。慢慢睁开双眼,眼前霸占了我全部视线的,是少年那放大了N倍的脸。他依然是轻轻地笑着,低声说“笨蛋,你现在可是伤害公主的罪人,谁想抽你都可以,你以为那变态会不要这机会吗?啊真是笨死了。”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近到呼吸声也能听得确切,也许是因为他的语调太轻,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习惯性的说话略带笑意。那段本应是责备的话却被他说出来了宠溺的味道。这时我才意识到,之所以没有感受到那鞭打的疼痛,是因为它已经痛在瞬间挡在我身前的某人的身上了。真是太丢脸了啊……我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
“真是兄弟齐心啊,”那公公睥睨道,“大家可看仔细了,那一鞭可不是我说要打的,他硬要挡我可没办法,三皇子若问下话来你们知道怎么回答吧?”身后的奴才们连忙低头道是。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眼看他们快要把老头子押走了,而且老头子的步伐颤巍巍的,似乎真的受了内伤。我见势欲想起身阻止,却被那少年给按下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先安静。”好吧,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疯疯癫癫吊儿郎当的,可是这关键时刻说的话倒还真有几分威慑力,起码那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的还真乖乖的安分下来了。
确保那群人离开后,少年才从我跟前挪开,似乎刚刚是担心他们再来一鞭而迟迟没有离开。我瞧了瞧他的背,衣服破了,从裂缝里能看见里面略显黝黑的肌肤,意外的与年龄不甚协调的结实,上面只有淡淡的微微发红的鞭痕。
“干嘛对我那么好啊?”我略带生气地问,“最讨厌这种感觉了,感觉自己好像欠了你们一笔巨债似的,老头子是这样,你也这样。”我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不想把自己此刻的愧疚暴露得太彻底。
他依旧在笑,还是那种明眸皓齿的笑容,“原来你也会愧疚啊,我看你赏我爆栗的时候敲得挺爽的,”说着揉揉了他的后脑勺,表示那里还很痛,“不欠都欠了嘛,还能怎样?只能下次抓住机会换回来咯。”
“那当然!”我一脸坚定地回他说,“我一向是有借有还的,你就等着我下次美救英雄吧。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呢?那变态带老头子去的地方可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身为他的未来徒弟现在必须得逃出这该死的笼子然后去帮老头子逃走么?”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