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便是燕国的河神节,所谓河神节,一开始只是沿袭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年在这个晚上,人们都要在河上敬奉果品和美酒,以孝敬河神保佑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从傍晚开始人们就会在河上浮起自己扎起的河船,系上心语,奉给河神,说是敬河神,倒不如说是对故去的人的哀思的寄托。
暖昔依着窗台,望着淡淡升起的月华,轻声的哄着孩子入睡,沈放睡了一天,这会儿积攒了些精神,他望着暖昔的背影,心里觉得异样,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照顾起孩子来倒真是有模有样。
孩子突然打了个嗝,她把孩子轻轻竖了起来,软软的靠在自己的肩头上,一上一下的抚着孩子的背。
“咳咳。”沈放轻轻的咳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灿烂的笑,“沈大哥你醒了啊。”
他点点头,想感慨她看起来真象个慈祥的妈妈,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便变了调调,
“给孩子娶个名吧。”他说,
“对哦,整天宝宝的叫着,竟没想到给孩子娶个名字。”她歪着脑袋皱着眉,“叫什么好呢?”
沈放试探的问,“叫阿宝?”
暖昔啼笑,“沈大哥,这跟没娶名字有什么区别啊。”
沈放耸肩,“我还真不大会娶名字呢。要是我们公子在就好了,他有学问的。”
她仍然在细细的琢磨,嘴里不服气的说,“就他有学问啊,姑娘我也是饱读诗书的好不好。再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我们呢,嗯,就叫——锦忆好不好?繁华似锦,追忆往昔。”
沈放向来不懂这些堆文砌词的意思的,这会子咧着大嘴,笑道,“行行,就叫这个名字就好。”心里想着,到底是富贵家的女孩,识文断字的早啊,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锦忆?锦忆?小锦忆?”她低下头来,逗怀里正半梦半醒间的小锦忆,“如今我们也有名字喽,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孩子咂巴着嘴,眯着眼将小粉拳凑到自己的嘴角,津津有味的吮吸着。
她看着开心,继续逗着锦忆,嘴里呢喃着,“好吃嘛?给姨姨吃吃好不好?好不好?”
当然没得回答,她将孩子放在怀里轻轻的晃,望着窗外朦胧清凉的月色,“锦忆啊,今天是河神节,大家都去放河灯了,等你长大了,姨姨也带你去,好不好?”
“你也去吧!”冷不丁的,沈放突然出声道。
她愕然回头,与沈放冷静自持的眼神对望,便慢慢的合下眼帘,转过头,“不了。也没什么意思的。”
“去吧。”他劝道,“我看着孩子,你去吧,去送送故去的人,你的心多少也能静些。”
她抚着孩子的手一顿,被说中的心事,眼睛腾的便润了,眨巴眨巴眼,将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不了,现在这时候……”
“没事的,这会子路上的人肯定不少,你混在里面,不显眼的,去吧,姑娘,也省得…”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多少心安些,省得…你夜夜哭到天明了。”
她总以为她偷偷的哭泣没有人知道,没想到他竟看在了眼里。
“沈大哥…”
他理解的点头,“去吧,若是我,也一定是要去的。”
月光刚升起来,点点的星辰也闪烁着,可是远不及街上灯火的明亮。今夜无宵禁,又是难得的好天气,男女老少都喜气洋洋的拎着河灯,小贩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她从客栈里出来,在卖河灯的摊前驻足了好久,才选了一盏,拎在手里,跟着人流默默的向前走。
没走多久,便看到不远处,光影闪闪,就象是萤火似的,在空中游走,走近了,才发现,是满河里飘荡的河灯,顺着河流缓缓而去。
她走到避人处,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取出河灯,所谓河灯,不过是扎成灯盏样的小船,小船帆上留有空白,是供写上亲人的名字或是自己的愿望用的,适才小贩问她可要写些什么字。
写什么呢?她单是那样的想着,泪就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一个个血淋淋的名字,就象是纂在心上一样的不忍触碰,又岂是小小的纸片所能寄托的?
如果,她禁不住痴痴的想,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如果能的话,她一定要生在寻常百姓家,这样,纵是死,也断不能连累家人,如果能倒回的话,她一定不会与梦蝶说话,一定不会与她交好,这样也许就不会连累她,如果时光能倒回,她就是病死饿死,也一定不会投宿他人家,这样就不会害了老爹与婆婆的性命,如果…可惜,这世间,哪里有如果二字。
从天堂坠入地狱,她没有哭。刀山火海,她没有哭,颠沛流离,她没有哭。可是想到那些枉死的性命,她的心就忍不住的钝钝的痛了起来,丝丝麻麻的千丝万缕的痛,忏悔、懊恼、无奈、自怨、悲愤、点点滴滴的从心底汹涌的涌上来,捂也捂不住,溢的满腔满肺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捂着嘴,在这人声鼎沸、满眼繁华、流光溢彩的夜色中,终于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了出来……
“哎,忘带了火折子,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却听到有人轻轻的停在自己身边,耳边有人娇俏的调笑着,
她把脸深深的埋在臂弯里,不想理她。
那女人复说道,“哟,白借给你也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