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长亭小憩时,慕容公子对我说:“我们要去的翠华山,位于京城长安的西南,路上大概要走一个多时辰。那里山峰碧屏,四季如画,幽深秀美之极。”
一路上的风景便已是绝佳:路旁连绵的山峦起伏,满眼翠绿,野花簇簇。间或有树枝上叽喳的鸟叫,山涧中流水淙淙,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气息,这一切,都如此让人愉悦,让我又想到了我赖以修炼的灵山。
山里的风景更是绝美,我们一行下了车马,只留一名小厮在山下看守车马等候,其余三个小厮和六个侍卫则带上应带的物事随我们上山。翠华山树木繁茂,鸟语花香,阳光透过树枝丫杈和绿叶,斑斑驳驳,如地上洒满点点碎金。踩着厚厚的落叶,心情也柔软到了极点。
山腰处,有一处开阔的平地,绿草如茵,微风习习。旁有山岩堆砌,嶙峋突兀。山岩间,下行的泉水泠泠成韵,在此处汇成一泓水潭。潭水形如美玉,清澈见底,细石在水下悠悠承载着岁月的冲刷,潭上则树枝横蔽,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小厮们将火炉放到平地之上,红红的炭火烧起来,并于近旁铺开竹席,上面覆上毛皮。几个食盒分别打开,杂然前陈:芙蓉糕、山楂羹、云片酥,还有各式蜜饯、果脯……一小厮将茶具锦盒奉给慕容雪。他接了,又转手向我,深深看我一眼:“今天的茶局,由你来做主人。”我屈膝行礼,接过锦盒。
慕容雪与花无痕在我对面席地而坐,双膝着地,跪坐在双足之上。
我先拿出茶盘来,放在二人面前。花无痕仔细看茶盘上的饮茶诗,脸上有赞叹的神气。我分别将茶壶、三个茶杯、茶荷、茶宠、茶巾、茶托,摆放在茶盘之上,一一介绍名称及功用。慕容雪脸上满是欣赏,花无痕的眼里,则更多的是惊奇。
我让小厮将陶制的鍪灌入泉水,放在炭火上烧。将一泡茶叶,从茶叶罐倒入茶荷,双手奉上:“请二位嗅品。”新茶,刚刚炒制,清香必然四溢。花、雪皆频频点头。
此时,鍪里的泉水在炭火上已开始升温,冒出小水泡。我将茶壶、茶宠及三个茶杯并排摆放在茶盘之上,有意将茶韵二字面向二人。又将茶荷里的茶缓缓投入茶壶,视鍪里的水沸,则以茶巾垫住把手,将水倒入茶壶之中,盖上壶盖,又在壶外冲沸水——此为温壶。然后,将壶中的水快速冲入三个杯中——此为温杯。温壶温杯的目的,其一在于让壶杯温度上升,泡出茶香,其二在于保持清洁,是对二人的尊重之意。
倒出温杯的水在茶宠上,我打开壶盖,又冲入沸水,悬壶高冲,让茶叶在沸水中涤荡,香气充分挥发。将壶中的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杯中七分满,用茶托托住茶杯,分别奉于二人。他们细细观察茶汤的颜色,又近闻茶汤的香气。
“品则需三口喝下,分别品茶的纯正、茶的厚薄、茶的回味。”我演示,虎口对着自己,拇指中指端住茶杯,小指抵住茶杯底部。他们是主人,而我只是婢女,所以我喝茶时,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只用袖子挡住脸,侧着身子喝下了三口茶。
茶的清香映衬着竹的清香,居然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口中余韵袅袅,回甘无穷。这一泡茶的味道,竟似比平时用陶制杯喝的效果还好。
“果然不同凡响!”慕容雪品茶后,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刚用过的茶杯,“你的这套茶具,让我真正领会了茶的内涵。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于何处品茗才可以不辜负了你的心意,看来,此处我选对了。”他深深地看向我。
我微微一低头,算是对他的夸赞做了回礼。
“昨日,清扬约我来,我还有所犹豫,毕竟鞍马劳顿,我是吃不得苦的。不过今日近看清儿奉茶,亲口品尝茶汤,才知道,茶还可以饮用得如此之雅,我顿感自己孤陋寡闻及德行的鄙陋。得茶如此,夫复何求!”花无痕好似醉了般,轻启朱唇,满面白皙的美肤透出些许粉色,让人顿生亲近怜爱之感。
待鍪中的水再沸,我为三个茶杯又倒入第二泡茶。
二人细细品味,赞赏之词不绝于耳。“第二泡茶在第一泡茶稍显苦涩的回味中,又有了润泽醇厚的味道,品之,如甘如饴,齿颊留香。”慕容公子陶醉地说。
闻得林中阵阵清脆的鸟鸣,三人皆如痴如醉,人与山、与水、与潭、与茶,合而为一。
清风徐徐中,花无痕缓缓起身,于小厮手中接过慕容雪的古琴来,在近处一块平平的大岩石上款款而坐。
“有美景,有美人,有知己,并有香茗以供怡情修性,没有丝竹之声,到底显得残缺。我今日献丑,为二位弹奏一曲,请二位不要取笑。”他伸出白皙柔软的双手,轻抚琴身、琴弦——山林中,豁然有了灵韵异常的乐曲飞扬开来。
他的衣裾在风中抖动,看似娇柔的双手,居然可以弹奏出如此具有强烈对比的琴韵。忽而如金戈铁马,洋洋洒洒奔袭而来,气势雄阔,又镇定如指挥千军万马,腹内有韬略的大将军,忽而又如清风拂面,如柳絮飘飞,满腹的柔情蜜意,让人闻之不禁动容。
山谷中,飞来一群翩翩的彩蝶。这些彩蝶在花无痕的身边上下环绕翻飞,与正陶醉于自己琴声的花无痕,构成了一幅难得一见的美图。“花无痕身上有天生的香气,所以吸引了蝶儿。”慕容公子笑着告诉我。
见此情景,我难免晕头涨脑。浑浑噩噩中,居然有了应景之作,于是配合着他的琴韵,朗诵了出来:
“纵马山河,琴瑟相伴肝胆;才子多情,碧水辉映红颜。清风浅潭茶尚暖,红袖添香歌未残,与君共叙平生愿——人长久,伴花眠”。
花无痕停止弹奏,下了大石,跪坐在我身边,一番恭维后,又缠着我把刚才的词说了两遍,直到记下了,才又专心喝茶。
我跪坐时间久了,腿麻得几乎没了知觉。真佩服他们能坚持到现在还面不改色。本狐是真的挺不住了,我将两条腿向慕容公子处微微斜着伸出去,用长袍的前襟遮挡住。慕容雪瞪大眼睛看着我古怪的坐姿,嘴里的半块芙蓉糕尴尬地卡在他嘴里,待反应过来,他又猛咽了下去,噎得眼睛翻来翻去,嘿嘿。
离近了看,这花无痕居然皮肤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狐的顽皮的本性又在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虽然这过去的两三个时辰,我表现得够优雅,但我还是忍不住露出点本来面目。我眼睛发亮,伸出手,想摸摸他脸上的皮肤是不是经过了什么特殊处理。
对面传来慕容雪怪腔怪调的干咳。我的本来已经快触到花无痕脸上的手被咳得硬生生在空中停了下来。扭头,看到慕容大公子强忍着笑,冲我狠狠挤眉弄眼示意。看来,他被我捉弄了两次,是真了解我这捉弄人的本事了。唉!
恰在此时,花无痕放下茶杯,看到了我的手指即将接触到他的脸,表情疑惑。我于是灵光一闪,大大方方用手指轻划了一下花无痕的脸部皮肤——这手感,真比我皮肤的手感好啊。摸上去,真没用什么特殊的化妆品,他的脸腻腻滑滑的,看来是人家天生丽质。
“呃,你脸上粘了一点东西。”我故作认真状,装作捏住了什么,然后一甩手,把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扔进了虚空之中。
只听得对面,慕容雪咳得更厉害。不知道在人世,有没有炒肺叶。我真想买点青菜,等着他把肺咳出来,好马上炒起来。
为了不让慕容公子身体受损,我控制住体内的顽皮小狐,复又满脸寂然,目不斜视伺候茶局,听两人谈论。慕容雪说手下打听出来,悬弧之辰前夜,潜入院中的刺客,是来自江湖第一大暗杀帮派——无影门,而那带头的杀手,应该就是无影门门主——梅浩风。
听到“无影门”三个字,花无痕皱起眉头。他说门主亲自出手,幕后所托之人定是不凡。据说这风门主有一个必杀技——无影乾坤手,能在他手下活着走出来的刺杀对象,至今还未曾有过。这个江湖杀手老大,拥有黑衣三十六死士,手上杀的人命,可以按数字,数上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