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翌日午时，我才被说话声唤醒，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大少爷的卧室，我躺在大少爷的宽榻上，身上的红裙已经换成白色的亵衣。我吓出一身冷汗，揭起丝被，想坐起身离开，但头昏沉沉的。我挣扎了一下，只能又躺在榻上。
耳朵里传来慕容初蝶二小姐在卧室门外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哥，你偏心，我只是处罚了一个丫鬟，况且花公子为他作画题诗，她定是对人家眉来眼去招惹，败坏了我们慕容府的名声，我是在替你惩治这个奴婢，有什么不对？”
听得慕容公子冷得发硬的声音：“哦？可惜我还有眼睛，我能分出对错。有一种女人，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就能让男人为她倾倒，为她所用，男人无所求，并甘之如饴。这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能理解的，你只是用自己的想法来揣度别人的，可惜你永远也不会想明白。即便是她有了万般不是，还有我在，谁给了你处置她的权利？”温文尔雅的慕容雪，居然也有这样愤怒冷酷的一面。
“你到底称作主子，我今天就给你面子。来人，将二小姐乳母刘嬷嬷带到院子里，考虑到她年纪大了，身份也特殊，只杖责二十以儆效尤。”二小姐气急败坏：“大哥，她只是奴婢，我才是你亲妹妹。”慕容雪冷哼一声：“奴婢？今日起，她便不是，我现在就宣布，她脱了奴藉，有来去自由的权利。你也早些回房吧，以后没事不要来这里寻衅滋事才好。”
院子里传来刘嬷嬷杀猪般的嚎叫求饶，那木板一声声沉闷的敲击在肉体上，听着很是瘆人。
我皱皱眉，心里有所不忍，但这种时候，我什么也不能说。
二小姐一跺脚，哭着去了。
慕容雪进了卧室，坐在榻边，将手放在我额头上试体温，我不想面对他，只是闭着眼睛，装作还没有苏醒。
兰儿在门外轻轻说：“夫人小心门槛”。
慕容雪站起身，慕容夫人已经走进了卧室。
许是看到我了躺在榻上，慕容夫人一声叹息：“雪儿，你也是，带小厮闯初蝶的院落，实在是过分，又把丫鬟抱进自己的卧房，住你的床榻，传出去不合礼数。”
慕容雪道：“还请母亲体谅儿的救人心切。我去的时候，清儿已经倒在地上，浑身发烫。郎中说她的膝盖和额头伤得不轻，又被雨淋了，高烧昏迷，很是凶险。”慕容雪的话语里，满是愤怒。
慕容夫人长叹了一声：“我儿，你也大了，身边是该有个人侍候着，总这么闹下去，对你的声誉也有损。我与你父亲商量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清儿，清儿又是个知书识礼的，你就收在房里，将来许他做个如夫人，让她也有个归宿可好？”
我心一颤，这种想法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是喜欢慕容雪，但是一听到做他的侧室，与别的女人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我又不禁黯然神伤。
慕容雪沉默了好久，只沙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待她。”
我的眼泪瞬间倾泻而出。
他，还是懂我的。
慕容雪送母亲出了门，在门外吩咐兰儿到司膳房传些软软的糕点，并热粥、清淡小菜来。我借机擦干眼泪，装作继续昏迷。
闻着粥菜糕点的香味儿，我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我尴尬至极，心里只愿慕容雪听不见才好。如果闻着饭菜的香味醒来，也未免太突然，太没出息。可如果就这么一直装昏迷，肚子饿得又受不了。
慕容雪将吃食放在榻边的食案上，我将左眼睁开一条缝，看慕容雪背对着我坐在榻上，我伸手在食案上的钵里拿了一块糕点，尽量不出声音塞进嘴里。
很是美味，我在嘴里将糕点软化，蠕动进喉咙里。可惜这东西太干，咽下去很是不易。我努力一伸脖子，终于将它送下去。
感觉干涩得要打嗝，我用手捂住嘴，怎奈声音透过手心还是出来了。
慕容雪立刻转过身，恰好遇到我捂着嘴巴睁大眼睛看他。
他将身体俯向我，脸上专注研究我的表情让我无地自容，然后，他的嘴角牵起，笑容里有了嘲讽的意味。
“要是知道这些能让你醒来，我当初就不用找郎中了，哈哈。”他大笑起来，我的脸色肯定不好看，只希望自己在他面前赶紧消失才好。
他伸出双臂，强忍着笑扶我起来，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臂弯里，拿过装粥的碗，用木勺一点点舀起粥，在嘴边吹吹喂我吃。他如此怡然自得，好像是在给自己的嘴巴里喂东西。
我全身肌肉绷紧，紧张得要命，也不习惯得要命，这么近距离偎在他怀里，真还是第一次。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让我想起那晚的春梦。我不禁脸一热，就听他说：“别胡思乱想，先吃点东西，有力气了再想别的。”我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心里很是懊恼。
好在这粥很美味，缓解了喉咙里干涩的感觉，我打嗝的行径也到此为止了。
受刑般吃掉了一碗粥并一干小菜，又吃了几块糕点，我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我慢慢坐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看他。他揉着被我枕得已经麻木的左臂，满脸坏笑。
“小时候啊，我养的一条狗就要死了，我伤心难过，也是这么将他放在我怀里，喂它吃东西，可惜，它没有你的好胃口，到底是在我怀里去了。”
他装出伤心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小贼光，将他的恶作剧彻底出卖了。
我瞪了他一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裂开嘴笑出来。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
“那个，昨晚我穿的襦裙，是谁帮我换掉的？”我低头问他。
“当然是本公子亲自换的啊，要不然，这床榻不得脏死啦。”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气急，他怎么可以为我换衣服，岂不是，我身上未着寸缕，都被他看尽了？
“不只是换了衣服，我们还同榻而眠了，我将你抱进来，看你昏迷，也不好再抱出去，我就给你换了衣服，抱着你，睡了一夜。”他镇定地说，我耳朵里嗡嗡响着，好像耳畔飞着无数苍蝇。这一夜过去，我还有说得清楚的地方吗？慕容雪，你可真把我害惨了。
他见我急得要哭出来，才哈哈一笑：“我骗你呢，衣服是兰儿和文儿帮忙换的，我在书房里睡了一夜。”他深深看着我，嘴角上扬，仿佛我的窘态让他很受用很开心。
我放下心来，本来嘛，虽然说我们现在的心离得越来越近，但感觉在肉体上，却越来越远。有人说爱是想触摸又收回的手，这个比喻还真是恰当。
他小心翼翼又扶我躺下，说：“你安心在这里养着，在别的地方我不能随时看到你，不放心。”他就坐在我旁边，左手支着床榻，用右手一根一根懒懒数我的手指。
然后，他用手指与我的手指交叉，相握。他的手真的很柔和，亦如他谦谦君子的秉性。
“你就像是一块璞玉，外表看起来平常得很，但是经过细致琢磨，你的光彩让旁人都自愧不如，”他认真看着我说。他的眼睛弯弯的，鼻梁高高的，嘴唇很有棱角，皮肤光洁，让人看了不禁心摇神驰。
我心里也很奇怪，我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相，为何在他的心里，会激起如许繁复的涟漪。
他从架上拿起竹简让我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宫商角徵羽音调和《夜色》一词。他告诉我之前花无痕来过，给我送来了这个曲谱，他让慕容公子转告我，不日，长安就会传唱这首《夜色》。
“他临走还说了一句话”，慕容雪眼神有些暧昧。
“他说：如果我不能很好地照顾你，让你受委屈，他就要接手来照顾。”他定定看着我说，眼睛里有犹疑和试探。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里居然一丝波纹都不曾有。我知道，花无痕于我，此生是注定没有缘分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