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清儿手动了!”耳边传来一老妪沙哑的惊叫。我努力摆脱黑暗,眼皮颤动,可就是没有力量睁开眼睛。身体热得难受,喘不过气来,口干舌燥,刚才疾速下落使我头昏脑涨。我嘴唇翕动,努力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水”,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房间里很静。我睁开眼,努力适应房间里的光线。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很简洁、或者说是很简陋的家具。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床头是浅色的原木打制,四角床柱,高高吊着半旧的素色的蚊帐。我呆呆望着发黄的承尘,努力思考我在哪,我是谁。转过头,地面是光滑的石板拼接。靠墙有梳妆台,有八仙桌,桌上摆着针线笸箩。墙角有木制脸盆架,有小小的马桶。
难道,我真的如愿被送到了人世?
我扶着梳妆台,缓缓坐在台前的小凳上。铜镜里,模模糊糊映出一张脸。哦!这是我吗??我抓起铜镜,靠近了自己——
略带棱角的苍白的脸,长长的眼睛,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恐怕扔人堆里,一转头就会找不到。而且——左脸颊上,有点点红斑,斑点如小米粒大小,密密排列,有十几颗。
我呆了半晌,猛地抓住铜镜,扣在梳妆台上。这副皮相,这种环境——我内心如压了一块石头委屈得想哭,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乖乖守着剩下的35年了。我一念之差想来这里体验荡气回肠的爱情,却落得如此模样。
耳边却听得房门“吱嘎”一响,一股清新的冷空气窜进来,随即,那个熟悉的老妪的声音透着惊喜:“清儿,你能下地啦?哎呀,烧了好几天,你应该躺着,别起猛了头晕。”
我转过头,一微微发福的慈祥老妪正急忙关门进来,着一领浅赭石色大襟右衽交领细布深衣(注:深衣是直筒式的长衫,把衣、裳连在一起包住身子,分开裁但是上下缝合),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越发显得圆脸上眼角的皱纹明显。
我点头冲她微微一笑:“我刚起床,劳您挂念了。”想了一想,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正踌躇间,门外有人轻声提醒:“辛嬷嬷,二管家找你有事商议。”辛嬷嬷?我赶紧记下了。
等她出来门,我起身在屋角的铜盆里净了脸,用盆架上的细白布擦干,转身回到梳妆台前,桌上是寥寥可数的几种化妆品,我把蜜粉轻扑上脸颊,用石黛把不算浓密的眉毛画弯,眉骨稍微提高些……
我只寥寥几下,脸上的神采便飞扬了起来,虽不是很美,却也还算有些韵致。
站起身,我脱去粘在身上的早已被汗湿透的白色棉布亵衣,换上了上下两截的复里襦裙,我将床榻下的一双步履踩在脚下。裙下只隐隐露出云纹鞋头,若隐若现,更显足尖不盈一握,纤足几许。
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上,我取了发梳,轻轻梳理秀发分别将发丝梳高,盘成飞仙髻,均用粉色丝带缠绕。
即使用很挑剔的目光看,我的妆容也还算完美。当然,这与我本身的容颜还是有天地之差。
我原来有着纤纤玉体,不俗的气质。乌黑的发丝高挽,白皙的皮肤细腻,眼眸亮如星子,一点朱唇能诵人世的诗词。琴棋书画,在长期的修炼中,已经日臻完美,性格沉静,偶尔顽皮。
可再看我转世后的肉身,尤其是面颊上那十多颗红色的斑点——“唉!”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目光下移,脖颈处,一方通透的碧绿若有若无。我用手指轻轻触摸,镜子里的通灵玉佩被一条黑色丝带串联,在脖子的根部,紧贴皮肤。到底是仙物,我前前后后摸了几遍,都摸不到它结节的地方,看来想取下,势比登天还难了。
母亲在我决定来此之后,才把玉佩送给我。她曾经说过,这根玄色丝带不是普通的丝带,它是历经千年,用冰山玄天蝉千年才吐一回的玄色冰丝织就,即使是地位很高的神,也未必可以得到。除非是玉佩的主人同意,一般的方法万万难以断开丝带、摘下玉佩。
抚着冰冰的玉佩,我又想起母亲。这玉佩可是跟了母亲好多世了,临行前,她告诉我玉佩解开的方法,她说这玉佩可以保我周全,关键时刻还可以救人一命。
我走出房门,院子四周灰色的墙壁绵亘不绝,墙头高高的,三面都是整齐的房舍,一律中灰的墙壁深灰的屋瓦,窗子和门都是浅暗红色,让人在视觉上很舒服。
院子里零零散散种植着许多常绿乔木、花草,许是季节是初春的缘故,只有梅花在眼前的院落一角错错落落开放,妖娆多姿,暗香习习。
隐约过了十多日,转眼间,已是二月中旬。
梅花一瓣瓣随春风而落,风中飞扬着这些灵动的舞者,真是“寒风吹散万朵花,红梅离枝化彩霞。”光秃秃的枝干,灰色的围墙,映衬着因落花而使我略显灰色的心情。
我打听到清儿(我肉身的名字,居然和我的一样)和一起劳作的其他三个小丫头一样,是司衣房做粗活的三等丫鬟之一,辛嬷嬷是司衣房的管事。
我们所有做粗活的丫鬟和管事都住在外院的东小院,西小院住的是管家、家仆和侍卫。内院住着慕容主子一家及一等、二等丫鬟。府上除了我们司衣房,还有司膳房、司绣房、司库房、司净房等。
我还知道,我这样子的三等丫鬟不得进入内院的大门,衣服以布制赭石色为主,发髻上除了丝带,不可以带饰品珠翠。
二等丫头负责转达一等丫鬟的命令,并在内院做事,衣服以细布翠绿色为主,发髻上,允许带一支钗或者一朵鬓花。
一等丫鬟有资格进入主人卧房书房客房及浴房,衣饰上着绛红中等丝帛襦裙或深衣,发饰上可以在不逾越丫鬟身份的情况下,自己斟酌。
早起辛嬷嬷分配任务之后,一名着绿衣的二等丫鬟抱着一包衣物,匆匆来找辛嬷嬷,辛嬷嬷称呼她“丝儿”。
“这是大小姐后天会客要穿的衣服,今天烦请辛嬷嬷着人洗出来熨平,我明天午时来取。”辛嬷嬷微微躬身答应,笑着送她去了。
我接过辛嬷嬷给我的布包,打开衣裙拿起细看——这是浅紫色贡帛交领深衣,领口很宽,是窄袖紧身的样式,绕襟至臀部,以一条深紫色绣以白色连绵不断莲花的带子系束。衣裙的下摆是十几朵若隐若现的莲花,大小相衬,黄色为主,偶配以白色。
“清儿用心些,这衣服大小姐挺看重的。”辛嬷嬷吩咐我。
我答了一声:“嬷嬷放心。”小心洗好后摊开裙子,把它晾在院子一角的木制晾衣架上。我扭身正待离开,忽觉哪里不对。
我又回身细看裙子——
我的天呀!裙子的下摆竖着裂开了一条缝儿,有一寸多宽。一定是裙子封存在箱子里,下摆被虫子蛀坏了。我没认真检查,再一洗,裙子的面料自然是承受不住压力。
我的头有十个磨盘大。
“辛嬷嬷,出大事了”。我忘了辛嬷嬷告诉我的规矩,边跑边喊。
辛嬷嬷跑来看,吓得半天说不出话,终于能张开嘴巴了,就小声唠叨起来:“老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商议不出对策,眼看裙子渐渐被风吹半干了。日近正午,我食不甘味,慕容府对下人的惩罚是很严厉的。
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我咬了咬牙:“辛嬷嬷不要急,看来,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今晚我试着补救一下。”
夜晚,就着不断闪烁的烛光,我用绣花绷子绷住衣裙下摆,仔细研究裙摆上的莲花分布、大小,颜色的搭配,然后从裂缝处将目光延伸到对应的腰部,以套针、施针等混合针法,绣处一条上密下疏,上深下浅的十几朵莲花,颜色以黄色,粉色,白色,浅紫色居多,到裂缝处渐次散开。
裂缝,则被我用一朵大大的浅紫色莲花绣紧两边,用细密的繁复的针脚,将两片帛严丝合缝,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裂痕。
这样,裙摆上已有的莲花,好像是被风吹散般四处飘散开来,显得活泼而不失大气,竟似比原来更美。
不觉天光已亮,丝儿赶来取走了衣裙,我长舒一口气。
老天爷啊!希望我的补救,可以让大小姐不至于开罪司衣房,连累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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