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层云浮叠。
一声声铿锵的船号自海天相交的地平线缓缓传来，它们苍老而沉厚，由这里的船民祖宗世代沿袭下来。由这些船号可知，此次出行的船队受到了海神的眷顾，未被这蔚蓝宏伟的大海吞噬，这预示着后方的妇人不用忍受生离死别之苦。
船厂边早已侯等了许多人，听到船号后各个立马精神抖索，拭目以待。这其中领着孩子盼夫安归的占一部分，打算帮忙卸货打下手的壮年占一部分，乡绅富豪占少数，他们亦想一睹这次船队出海可捞到什么稀奇物，有感兴趣时会花大价钱买下当收藏。
剩下的便是倒卖海产的小贩了，他们胖瘦高矮形态各异，个个眼中都透着算计的精光。
在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身着粗布，与旁人无异，清秀的眉眼有着不符合花季的沉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还算完好的布鞋踢着脚步的碎石，不经意打到了一旁假寐的白猫，它‘喵’发出一声尖锐音弹跳开了，在这喧闹吵杂的地方并没有惊到旁人。
女孩盯着白猫的一瘸一拐，蓦然笑了，满含天真与朝气，冷眸终是染上一丝流光。
“看见船了，大家快看啊，船来了。”
有人高声呼喊，有人附庸。顿时，众人仰脖观看，脸上无不挂着期待顾盼。这也难怪，船队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唯有女孩，彷佛没听到这声音，兀自看向船厂后的高山，想着，什么时候能走出这儿？
船桨滑动水的声音很清晰，为这初夏带来第一抹清爽。
“下帆，抛锚。”
伴随着这声音，船厂顿时炸开了锅，船舱广开，大量的海生物被倾倒而出，如流泻的霞光般。各人一哄而上，船上船下的两处人头开始交融，在空中看来好不壮观。女孩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鞋尖儿，彷佛置身于无人之境。
半刻，一刻，一个时辰……
有人大包小裹满载而归，有人哭丧着脸垂头丧气，显然是没有捞到自己所属意的水货。妇人拥着夫家带着饱满的荷包悲喜交加，唯有女孩，一直站在原地，偶尔抬眸看一眼这喧闹的景象，后而又埋头于灰蒙蒙的衣摆。
等到船厂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后，热闹的源头开始归于平静，有的水手甚至已经在清理残场。她才缓缓的抬腿，向着那其中一艘中型的木船走去，立于船厂中心，环视四周。
船的一角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指挥着青年们整理渔网，女孩走了过去，扯出一个还算笑的笑，“老鲶叔，你答应给我留的鱼？”
语气略有试探之意，不过却是听得出心知肚明的兴师问罪。
中年男子回首望着女孩，蓦然一怔，很快，一闪即逝的恢复常态，“哎呀！是幺幺啊，哎，今天，叔运气不好，没找对地儿，收获颇少，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人，他今天运气挺好，肯定会剩下些。”
幺幺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老鲶巡视四周叫了一个男子过来，向幺幺介绍道：“幺幺，这是二劳，新跟的学徒，你们认识下。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就行了。”
哼，倒是很会踢皮球。女孩佯装浅笑的应了一声，方才打量起被老鲶叫过来的二劳，二十来岁的样子，四方脸，像还未长开般，看起来很老实。尤其是那笑时一嘴的白牙，充满阳光与海的味道，很耀人。
比起老鲶那可是天壤之别，由别人给他取名老鲶这个名字就可得知，他为人处事有多圆滑。眼前的少年浓眉大眼，一副憨厚的样子，真不知老鲶怎么会收他为徒。
“你叫幺幺啊？”二劳挠着后脑勺憨态可掬的说了第一句话。
幺幺没理他，转身就走。没鱼的话她今日也不用出摊了，正好给早起犯困补个觉。
“欸？等等。”二劳伸手拦在了幺幺前面，幺幺以为他会呵斥她没礼貌，便冷冷的看向他，等着他的刁难，不料他见幺幺看向他浅浅一笑，“那个，我今日正好留了一些鱼，你要是要的话跟我来吧。”
本想发怒的幺幺闻言面上一喜，“真的？”
二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幺幺情绪的变化之快，先而一怔，后而憨憨一笑颔首。
船板上，海风拂面，异常清爽。无际的蓝，与天相接，触入眼底深处，海，汪澜，海，吞人。
“嘿，你过来吧！”二劳像幺幺招手，表示他已经安顿好了。幺幺依言过去，船舱里，女孩看着木盆里大小无异，体态匀称的活鱼，一时间喜出望外，要是她把这些都卖出去能攒多少钱？面上却也淡然，道：“我要不了这么多的。”
小贩，首先懂得砍价。
“没关系，你捡你要的量就成，其他的……”二劳望了望一个方向，有丝为难，“我也有用处。”
“那？价钱？”这么好的黑鲤批发价应该也很贵，但不可否认，很好往出卖。贩子图个啥呢，不就是想货好价低且销路广赚得多吗？可这两者总如鱼和熊掌般不可兼得，郁闷啊。
“你先卖，卖完告诉我卖了多少银两，我从里边提成儿就行。你放心，绝不亏你，咋样？”二劳一副老练的模样。
真有这么好的事？幺幺不禁质疑，可她现在不信也得信，因为她的确没本钱了，本来是有的，可……也好，这样两人就建立起合作关系了。
“可以。”
……
成交后的幺幺就蹙眉犯愁了，因为时间晚了，她又没来得及雇车。这叫她势单力薄的怎么将这些鱼运到市集上的摊位上去呢？眼睁睁的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儿在水中自由畅游，却换不了银钱，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好没事，看你一个人，现在也雇不到挑夫了，我帮你把这些鱼运到市集上去吧，也算我们第一次合作给你的优惠。”忙活完的二劳见幺幺还不离去便好心试探性的问她。
幺幺心中一喜，面上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