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老人家的嘴唇嗫嚅了下……
“孩子,谢谢你,肯为我这个老婆子浪费这么多口舌。”老人的声音十分微弱,但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飘入郭进的耳膜之中。
看到老人家终于有反应了,郭进脸上的向日葵像是迎到了初升的晨曦。
“那个,没啥,没啥,瞧您说的,我胡扯了这么久也没把您逗乐,都怪我嘴笨。”郭进不意思的笑了笑,嘴角勾起憨厚的曲线,双手不安的搓了搓大腿。
海风徐徐,在悬崖上要是待的时间长了,指不定会落下什么风寒之类的病根。
郭进可算明白为什么老人家要穿着皮袄坐在这儿了。
不过,他更疑惑的是,为什么明知夜冷,老人家却仍旧如此固执的坐在板凳上看海,不回屋里去。
就住在海边还怕看不够大海吗?
郭进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出声,他不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留下来陪老人家只是纯粹的不想看见她形单影只的可怜模样。
“好久没和外人说话了,都快忘了怎么待客,真是不好意思,小伙子。”老人家的目光依旧锁着不远处的海平面,头也没回,淡然出声。
郭进赶忙摇手回应道:“老奶奶,不用麻烦,您不嫌我不请自来,打搅您的清静,我就感激不尽了。”
“老奶奶,你说‘好久没和外人说话了’,意思是这附近还住着其他居民。”郭进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会无意中触到老人家敏感的话题,惹她不开心。
老人听了郭进的话,雕塑般的面容稍微起了些变化。
郭进突然惴惴不安了起来,心道:不会是踩到雷区了吧?
郭进甚至已经做好接受老人家不善脸色的准备。
不过,老人家却仍旧如之前一样,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褶皱的照片。
看了眼,相片是黑白色的,上面端端正正的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约二十几岁,身上穿的是那种旧时的立领中山装。
这是一张上了年代的照片,光从照片中人的服装和发型就可以看得出,历史应该比郭进的年龄还要大。
“这里除了我,就剩老伴你了。”老人家对着照片溢出无尽的柔情,声音温婉的说道。
郭进的心仿似被铁锤狠狠的敲了下。
郭进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老人对自己的伴侣那股浓烈的情意和眷恋。
要多少年的相知相守,才能沉淀如此厚重的感情!郭进的心湖霎时涌上了惊涛骇浪。
原来她是晚年丧夫的孤寡老人!
同情心化作无尽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郭进的所有思想。
鼻头一酸,郭进发现,自己的眼睛又被风沙迷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真的很想开口劝慰,郭进的心彷如被长着牛角的小恶魔不断的用皮鞭抽打。
“想不到,爷爷当年还是个大帅哥。”郭进微笑出声,想要活跃一下现场的气氛。
老人家缓缓的侧过脑袋,看了郭进一眼,“小伙子,你看出来了,他就是老伴年轻时的样子。”
郭进眯眼一笑,“那奶奶你年轻时肯定也十分漂亮,才会把爷爷这么俊的人给吸引住。”嘴巴甜的像抹了蜜糖。
郭进的话勾起了老人家无尽的回忆,只见她眼睛失神的看着前方的虚空,好似在追溯一件久远的往事。
“不,那时的我又黑又瘦,是只人见人笑的丑小鸭,而他则是许多姑娘仰慕的对象,是飞在天上的凤凰。
每次在他经过走廊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的躲在女厕所内看上几眼。那时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只是单纯想看着他,只要他的身影一天不在我的眼睛里出现,我就会牵肠挂肚,感觉整颗心都是空落落的。
有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向他告白。于是我偷偷摸摸的躲进了走廊边的厕所内,准备等他路过走廊的时候就冲出去对他说:‘李修文,我喜欢你。’害怕自己紧张,到时候会结巴的说不出话,于是我就在厕所内不停的联系,‘李修文,我喜欢你;李修文,我喜欢你……’
然后——就听见啪嗒一声,其中一个侧门被打开了,修文他满脸兴奋的走了出来,一把抱住我,说,他也喜欢我!
当时,我整个人一阵恍惚,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后来,我才发现,因为紧张,躲进厕所的时候竟忘了看墙上的指示牌,居然误入了男厕所,而修文那时就在厕所内……”
说着说着,李奶奶满是褶皱的脸上还浮起了一抹羞涩的笑容。
听着李奶奶的讲述,郭进眼冒星光,对于她口中的那段青涩年华充满了欣羡和回忆。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拥有一段如此青纯的时光……
“后来呢?”郭进很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奶奶继续回忆道:“结束了知青下乡,修文和我回到了城里。修文是个孤儿,八岁那年父母就在一次台风中双双身亡,看他孤苦无依,连个亲人都没有,我爸妈便做主,让他在我们家住下了。
我家在泾渭省,修文的老家在沿海的会稽省,结婚以后修文就一直叨念,等有时间了,一定要回一次老家看看儿时记忆中的大海。只是,后来有了孩子,为了照顾我和孩子,修文不得不把他的梦想移后。
工作繁忙再加上几个孩子又淘,后来,我就很少听修文提过回老家看海的事,偶偶提起也都是一副“可去可不去”的无所谓态度。
孩子长大成家以后,我和修文也已经老了,腿脚都不利索了,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在外安心的打拼,我们把小孙子领到了身边照顾。
时间久了,我以为他已经把这事忘了。
没想到,这一移后,就是整整五十年,直到弥留之时,他才偷偷在我耳边说,好想回老家去再看一眼大海。”
说到这,李奶奶已经泣不成声了。
“为了完成修文的遗愿,我把存了十几年的钱全拿了出来,托人在这里盖了间小木屋,除了吃饭睡觉,我会把所有的时间全部拿来看海,我要把这五十年亏欠的全部补偿给他。
我相信,通过我的眼睛,修文也能看到这片大海,看到他儿时的画面。”
海风吹落点点晶莹,郭进的眼睛早已模糊……
“李奶奶,你住在这儿,叔叔阿姨他们知道吗?他们会不会担心?”郭进声音哽咽的问道。
李奶奶声音哽咽,“我把人生的前二十年给了父母;把人生的后五十年给了子女,现在,这最后的一点时光,我只想把它给我亏欠最多的枕边人……”
海风拂过,李奶奶早已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