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米粟轻呼一口气,苍白的脸颊溢出一抹粉红。
米良一进门,便看见自家阿姐立于案前,嘴角上扬,梨涡浅浅,小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日光还要明媚。似是被阿姐的情绪感染,刚刚的愁绪一扫而空,只觉得世界突然变得简单了。米良歪着小脑袋,似在思考着什么,眼中透露着坚定的神色。
轻轻呼出一口气,米良定了定心神,轻轻走了过去,低声唤道:“阿姐。”
米粟侧头望去,但见米良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正心虚着,突然瞅到他手上的托盘,顿时苦了一张小脸。
米良心中一阵好笑,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淡淡说道“阿姐,该吃药了。”说话间已将托盘放在案沿。
米粟盯着碗中黑漆漆的药汁,离着远些都能闻到那浓浓的药味,想起那古怪的味道,眉头皱得更紧,可怜兮兮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某人,抿着嘴,一言不发。
米良心中微疼,转念又想到阿姐的身子,无奈地低叹一声,微微低下头,似在自言自语道“阿姐既不肯喝就算了,不过呢,不喝药就得多休息不是,那些字帖和杂书就先寄存到我那儿吧。”
米粟见他撸起袖子便准备收拾,赶紧张开双臂挡在案前,无奈妥协:“好嘛好嘛,我喝就是了。坏小子,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见状,米良心里直叹气。
“不过嘛...”米粟调皮地一笑,右手摸着光滑的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看在阿姐这么牺牲的份上,阿弟你好歹得补偿一下我,这样吧,给阿姐笑一个,怎么样?”说完,小手伸到米良脸颊前,作势捏去,笑道“阿弟小时候粉嫩粉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地,超可爱的哦。来,笑一个,别老板着脸嘛,跟个小老头似的,笑笑多可爱。”
果然,阿姐的恶趣味又上来了。米良不由想到小时候被阿姐哄骗得穿上裙子作画的事,还一直被自家不良的阿姐和“为老不尊”的阿爹打趣到现在。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过呢,有压迫自然就有反抗嘛。在与“狼狈为奸”的父女俩斗法的这些年里,米良逐渐从小兔子进化为一只腹黑的小狐狸。真是可喜可贺,百事可乐!
米良条件反射地一转身,轻巧地脱离某人的“爪子”,眼神落在案上的字画上,悠悠道来:“阿姐的字又有长进了,看来阿爹不在的时候,阿姐没少用功。”
听到前半句,米粟笑得美滋滋的,待得后半句,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阿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就知道拿阿爹威胁她。哎,打蛇打七寸,阿弟的段数越来越高了,为自己默哀三秒。
米粟嘿嘿干笑两声,摸摸鼻子道:“哪有,阿弟你肯定看错了。哎呀,药都快冷了。”说完,迫不及待地拿起刚才还深恶痛绝的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米良又叹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拿出包裹于其中已去壳的栗子,送到籽粟嘴边,“阿姐,栗子”,米粟就着米良的手一口含了下去,口中的苦涩慢慢被淡淡的栗子的香味冲散,也没那么难受了。
见米粟已喝完药,米良又道:“阿姐,阿爹的书信到了,说是月底便能回来。”说着,看了看籽粟,欲言又止。
米粟尚在回味栗子的味道,谁让阿弟限制她每日的食谱呢。因此,倒也没有发现米良神色的异常。
米良见看了看时间,说道:“阿姐,这会晌午了,你先歇会吧。”
米粟看着越来越老妈子的阿弟,只得乖乖地在榻上歇下了。
听着米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米粟睁开原本紧闭的眸子,叹了口气,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她,本名米粟,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个普通家庭。如无意外,也许她会按部就班地读完研究生,然后回家继承父母的衣钵。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对米粟来说,还有什么比时时刻刻面临死亡的威胁更煎熬的么?得知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那一刻,米粟无疑是震惊而绝望的,直到面对米爸米妈日渐憔悴的面容和小心翼翼的眼神,米粟慢慢平静了下来。
花开荼蘼,成就叶茂繁荫。自然之事,本就万物交替。风起过后,了然无痕,笔墨间或可存于世间,也不过后人谈资,不若珍惜当下,纵然昙花一现,也不枉来这尘世一遭。
小沈阳说,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是,米粟很想仰天长啸,尼玛,我眼睛一闭一睁,竟然直接过渡到了下辈子,还漏了孟婆汤这一茬,更可气的是,这是个神马世界?
当然,在外人看来,刚出生的婴儿是不会有咆哮这个高难度动作的。再后来,米粟也就淡定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嘛。
米粟现在所在的大陆名为子微大陆,与之相对的是龙渊大陆。传说洪荒时期,创世神伏天与邪神洛姬相爱,后却因正邪之争而反目,随即展开了一场长达数万年之久的正邪之争。最终邪神落败,其子赤泽为救母而亡,邪神失子而狂,以残留之力,生生将洪荒大陆一分为二,以己之血化成阻隔之海,是为赤泽海,诅咒两岸之人生生世世永无相见之时。
赤泽海又名死海,其表面看似平静,水中却无任何生物,终年雾气不散,船只无法漂浮。且两岸均是沼泽森林,亦是可怕的死亡之区,因此近海十里内无人敢靠近。
创世神无法解除诅咒,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二元神幻化的两颗定海珠作为通讯工具,成为两个大陆之间唯一的沟通之法。如今,两颗定海珠均供奉在各大陆神庙之中,由圣殿长老守护,除每百年一次的论衡大会,无重大事由不可启用。
这个世界信奉强者为尊,崇尚武力。以圣殿为首,子微皇朝是名义上的国家管理者,但皇位继承者均须由圣殿之主圣尊加冕,圣殿超然于皇朝之上。圣殿在各地设立分支,接受信仰之力,圣徒们往往依靠教徒的信仰之力进行修炼。普通教徒则只能通过吸取月华而修炼灵力,自行修炼到7级方能加入圣教,享受信仰之力。但灵力的修炼讲究机缘和体质,无外界辅助的情况下,灵力的吸收相当缓慢,特别是修炼到5级之后,晋级愈加困难,很多人就是卡在了这个分水岭上,再无进境。因此,众多修炼者中获得入殿资格的人万中无一,但修炼者们依旧趋之若鹜。
米粟的阿爹米青云原本是一名普通圣徒,在一次历练中遇到一件灵物,却不料同行的一位圣徒起了独占之心,为遮掩丑行还欲行杀人灭口之事。一番斗智斗勇之后,米青云带着灵物逃脱。思及敌人背后的靠山不是自己这孤家寡人能抗衡的,米青云遂制造假死痕迹,绝了回圣教的念头。
行至青州时因伤重昏迷,因缘巧合下被一位老先生所救。
这位老先生在青州开了一家药铺,一同居住的还有寡居却身怀六甲的女儿米荻。相处之下,老先生见米青云人品不错,且与自己同性,遂认为干亲,相处颇为融洽。米青云自幼丧亲,在教规严格的圣教中长大,虽素来聪颖,但毕竟年岁尚轻,自是渴望温情。因此,竟也慢慢定下心来,过起了普通却安稳的日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自古来,女子生产风险巨大,甚至历经死劫。关键之时,米青云拿出灵物,却也只救下襁褓中的两个小家伙。米荻过世后,米老先生身体也逐渐衰败,在米粟和米良五岁之时也撒手而去。米青云处理好后事,便带着米粟和米良到了柳州,成了一名商人。一来是为了隐藏身份,二来是因为米粟自生下来便十分体弱,几乎夭折,以商人的身份亦便于寻医。
这些年,米青云四处求医问药,但米粟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
米粟和米良作为双生子,感情十分地好。米良自觉阿姐承担了原本两人的苦难,且自幼失母,对米粟更为贴心,长大后也随阿爹四处寻医。
后来,得到“鬼医”所开药方,虽只有五五之数,米青云亦激动非常,这些年一直天南海北地收集药材,如今只差最后一味,米青云三个月前便离家去寻访了。
只是,米粟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怕是熬不过这第二十二个年头,如今只是在强撑着罢了。她不愿在阿爹回来之前闭眼,一是希望见阿爹最后一面,二是让阿爹不要自责。她知道,如果她在阿爹回家前离开,阿爹一定会怨自己耽搁了时间,所以米粟只能将不治归于那“五五之数”。
生而离,死而别,世间苦痛莫过于此,米粟虽不愿,却无能为力。
若有来世,山无遮海无拦,必将常伴膝下,以慰拳拳之心。